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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页)

计江淮以为乌以沉在跟他开玩笑,又或者在体检报告上做了手脚,因为乌以沉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得了重病的样子,反倒嬉皮笑脸的,还给计江淮复述医生看到他的检查报告后愁眉苦脸的样子。计江淮难以置信,他把体检报告带去明亮的地方仔细检查,患者姓名、年龄都确认是乌以沉,ct检查和胃镜报告中的肿瘤形状清晰可见,癌细胞已从乌以沉的胃部扩散至周边器官,这种程度已经不适合做切除手术,医生预估乌以沉的寿命只剩下不到一年。

计江淮反复看着那几张检查报告,每一行字他都细细看过了,可越看越无法理解,为什么乌以沉之前一点生病的迹象都没有?现在一检查就已经发展成胃癌晚期了,就算乌以沉再能忍耐,计江淮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察觉到乌以沉的异常。

计江淮回头看着乌以沉,乌以沉依旧谈笑自若,计江淮看到他嘻嘻哈哈的样子就烦,计江淮把体检报告拍在他身上,严肃地问道:“这份报告是真的吗?”

乌以沉指着胃镜报告上面的名字,说:“这上面写的是我的名字,照片也是我的,那就是真的了。”

计江淮的眼皮在颤抖,他难以理解乌以沉的豁达,他忍不住大声道:“你为什么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是癌症晚期啊!医生说你只剩一年了,一年之后你就要病死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的?!”

计江淮的声音惊扰了周围的路人,路人好奇地侧目旁观他们的吵架,计江淮感觉到了热烈的视线,他皱着眉头将乌以沉拽回车上,封闭狭小的车厢里让计江淮的怒声更加响亮,计江淮再次质问乌以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得了重病?故意拖着不去治?”

乌以沉沉默了一会儿,这短暂的沉默足以让计江淮察觉到端倪,乌以沉说:“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我也才刚刚知道是胃癌晚期。”

计江淮急躁地连问:“吐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瞒着不告诉我?要是我没有发现你是不是到死了也不跟我说?”

乌以沉思考了一会儿,他慢条斯理道:“在你还在住院的时候吧,我吐在酒店的洗手台里,整个台面都是血,真是吓到我了,但是吐完之后又好很多了,我以为没什么事的。不跟你说是因为不想你担心,毕竟你那时候心情很不好,我不想让你难过。”

乌以沉的解释让计江淮有些动摇,换作别人这么说计江淮会内疚,但对象是乌以沉,计江淮总感觉那句句担忧里有一阵怪异的违和感,计江淮没法完全相信乌以沉的鬼话。

计江淮启动了车辆,乌以沉奇怪地问他:“去哪?”

计江淮直截了当道:“我不信这次结果,我们去另一家医院重做一次检查。”

乌以沉做体检的医院是滢水市最好的公立医院,医护人员和器械配置都相当专业,检查结果出错的概率极低,但计江淮没法完全相信这次结果,毕竟他没有亲眼看到乌以沉进去做检查,也没有亲手拿到第一手的检查报告,况且再精密的仪器和再专业的人员也有出现误差的时候。

计江淮带乌以沉去了另一间大型私立医院,这一次计江淮亲自给乌以沉挂号,亲自带乌以沉去检查室,乌以沉又做了一次全套胃部检查,第二次的检查更全面,结果也更详细,在等检查报告的时候两人在医院附近随便吃了点东西,还没吃完就接到了医生的电话,医生提前看到了乌以沉的胃镜报告,医生要乌以沉赶紧来找他商量详细的治疗方案,还说乌以沉的病情已经十分危险,一刻也不好多耽误。

诊断室里干净而安静,蓝色的薄窗帘遮挡了一半的阳光,淡蓝色的光线让室内更加阴冷。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坐在办公椅上,他把乌以沉的ct照贴在观片灯上,椭圆的图像是乌以沉身体的横切面,医生紧盯着那黑白灰的轮廓,在漫长而严谨的判断后,医生回头看着乌以沉说:“从你的ct照、胃镜照和幽门螺旋杆菌阳性数值来看,你的胃部有很严重的癌变,已经到了晚期的地步,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你的小肠和淋巴结,想要根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现在只能是尽量抑制癌细胞扩散,延长你的生存时间……”

观片机放大了ct照的细节,计江淮看不懂图像,但依旧望得出神,乌以沉第二次做的ct照和胃镜照都与第一次大相径庭,胃镜拍摄病灶的角度都一模一样,诊断报告上依旧是冰冷直接的“胃癌晚期”,两所知名医院的高级医生都这么说,那么就不可能再错了。

“到了这种程度已经不适合做姑息切除了,要切的话会将大部分的胃部和肠道都给切除了,这样反而是遭罪。我现在是建议你去做一个详细的检查,包括基因测试,这样就能知道你适合什么样的治疗方式……”

医生的声音沉稳而严肃,计江淮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神情恍惚,没有余力去思考现状,他全程都坐在一旁发呆,只有乌以沉在询问和决定。

胃癌是一种悄无声息的绝症,在肿瘤初期不会有明显的症状,只会有偶尔的反胃和腹痛,这些症状表现得隐晦,容易与其他胃病混淆,乌以沉又不爱惜自己身体,有什么不适吃两片胃药和止痛药就不管了,直至胃壁黏膜破裂出血了,混着食物残渣和胃酸的血水溅满了洗手台面,乌以沉才发现自己身体早已被癌细胞侵蚀得千疮百孔。吐血只是胃癌症状显现的开始,之后将会越来越严重,体重下降直至瘦骨嶙峋,体弱乏力直至无法起身,免疫力下降被各种并发症折磨得生不如死,最后因为器官衰竭而死去,整个过程残忍而迅速,吃药和打针都只能将生命以痛苦的方式延长,很多病人因药物而延长了生命,又死于药物带来的身体代谢负担,癌症晚期就相当于在拿生命作豪赌,到底选择什么样的治疗方案比较好,到底要不要治疗才比较好。

离开诊断室后,乌以沉去交钱预约进一步的检查,计江淮浑浑噩噩地跟在乌以沉后面,他在手机上搜索着别人的病情案例,有的比乌以沉的症状要轻,但突然恶化死去了;有的比乌以沉的症状要严重,但经过治疗之后活过了五年之限。

计江淮感觉身心俱疲,他瘫坐在椅子上,不锈钢椅的冰寒透过布料侵袭着他的身体,今天跑了两家医院,做了两次检查,交了两次钱,最终得到了一样的结果。计江淮远远望着在缴费处排队的乌以沉,乌以沉的身影渐渐跟胃镜照片上的恶心肿瘤肉块重合在一起,从癌细胞失控到肿瘤晚期需要经历一两年的时间,那些肉块竟然在乌以沉身上寄生了两年,而乌以沉和计江淮都没有察觉到任何端倪。

计江淮没有目睹过别人的病逝,他不知道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如何被病情折磨直至失去生命的,他也没法想象乌以沉会变得虚弱、食不下咽、下不了床,最后瘦得皮包骨,憔悴而安静地死去。

那之后呢?

乌以沉死了,那他要何去何从?他不算是乌以沉的任何人,乌以沉没有法定配偶,没有子女,父母还在坐牢,那乌以沉的遗产可能会被分配给遥远的亲戚,最坏的可能性是计江淮要被赶走,连住的地方也没有。

在计江淮做消极幻想的时候,乌以沉已经做完了基因检测,检查结果要过几天才能出,过几天还要再来一趟医院跟医生确定详细的治疗方案。

回去的路上是乌以沉在开车,计江淮靠在车窗上不言不语,回到家之后,计江淮依旧瘫坐在沙发上不声不吭,乌以沉问计江淮晚饭想吃什么,计江淮没有任何回应,乌以沉凑上前抓乱了计江淮的头发,计江淮疲倦地甩开乌以沉的手,他扶着自己的额头,捂住了自己麻木的脸。

乌以沉笑他:“生病的是我,怎么你变得这么难受了?”

乌以沉轻浮的语气刺痛了计江淮,计江淮感觉很烦躁,他疲倦的声音从手心里挤出来:“你就没有一点害怕自己会死吗?”

乌以沉想了一会儿,他回答道:“我不担心,反而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计江淮忍不了了,他明白自己的烦躁的原因了,他伸手拽着乌以沉的衣领将乌以沉狠狠摔在沙发上,乌以沉没有任何反抗,任由计江淮把重量压在他身上,甚至还在享受着计江淮的粗鲁和烦躁。

计江淮双手掐住乌以沉的脖子,他歇斯底里喊着:“乌以沉!我真的受够你了!!你是不是想着自己死了也无所谓?!翟高武死了,你爸妈坐牢了,公司倒闭了,哪里都不顺利,所以你才这样无动于衷,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地陪你等死吗?你口口声声说不想让我担心,其实你就是觉得好玩才不告诉我吧?你就是想让我一辈子都对你内疚吧?!”

乌以沉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惊奇地望着撑在他身上无比激动的计江淮,计江淮的眼眶逐渐红肿起来,他的神情怒不可遏,他的右眼却流出了眼泪,泪水滴答在乌以沉的脸上,乌以沉一时之间慌了神,他想伸手擦去计江淮的泪水,却感觉脖子突然一紧,计江淮突然面露凶光,他咬牙切齿道:“既然你不怕死,那你现在就去死吧……”

计江淮收紧了十指,双手拇指交叠捏住了乌以沉的喉结,乌以沉的食道和气管在计江淮的手心里发烫,怒气从计江淮的指尖迸发,化作闪电给乌以沉劈来阵阵窒息,乌以沉被掐红了脸,他仰着头,感觉眼球和舌头都被掐出来了,计江淮越是用力,乌以沉就越感觉自己脸上潮湿,他一瞬间想到哪有人一边掐人一边哭的,但很快乌以沉便没有精力走神了,计江淮的力气大得好像真的要掐死他,乌以沉的身体本能地抓住了计江淮的手臂,乌以沉能感觉到计江淮的身体在发抖,在视线模糊之际,乌以沉终于感同身受了计江淮的痛苦。

计江淮松开了手,手里的人已经被掐得意识模糊,乌以沉侧着身大口喘息,许久之后才稍微恢复过来,乌以沉的脸被掐得通红,脖子上还浮着殷红的手指痕,他捂着自己的脖子艰难坐起,发现计江淮脸上的痛苦未减分毫,甚至还多了一丝自责。

计江淮的怒斥还萦绕耳旁,乌以沉感觉自己确实有点自暴自弃,过去一年的生活太糟糕了,所以发生再糟糕的事情也能接受了。第一次从胃里吐出血和食物残渣时,乌以沉只感觉有点恶心,他抬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自己的脸色惨白,眼睛因生理呕吐而变得红肿,嘴角还溢着红黑色的血,鼻腔里尽是浓郁的血腥味,胃部好像被铁钩刺破了一样绞痛,他用水洗了脸、漱了口,而后靠着墙壁缓缓坐下。突发的异常呕血让他知道自己应该是得了很严重的病,可能再过不久就要死了,可能数年之后,也可能近在咫尺,在面对即将到来的死期时,乌以沉的第一个想法是庆幸,他浑浑噩噩地生活了几十年,无所事事,漫无目的,特别是一系列案件官司结束之后,他感觉自己像被赶去了一个虚无的世界,无聊乏味、无所适从,未来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姿态活下去,现在头上悬着一个倒计时,他突然觉得生活的一切事情都有了去做的意义。

在搬来新家的第一个早上,乌以沉就被剧烈的胃绞痛痛醒,身旁的计江淮还在熟睡,他屏住呼吸翻身爬下了床,扶着墙壁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卧室,他想去找点胃药吃,经过厕所时忽然感觉一阵强烈反胃感涌上来,他冲去厕所,刚张开马桶盖,胃部便将坏血从食道里挤出来,大量的血液从他喉咙深处喷溅出来,甚至冲进了鼻腔里,他稀里哗啦地呕着血,在喘息时坏血又被吸进了气管里,他剧烈地咳嗽着,咳嗽又将嘴里的残血溅得更远,墙壁和地面顿时鲜血淋漓,仿佛凶杀案现场一样可怕。乌以沉趴在马桶边短暂地昏迷了一会儿,等意识恢复的时候,他脸上的血痕已经有些结痂,乌以沉想着计江淮差不多该醒了,便赶紧起身去清理马桶周围的血迹,有些血迹凝固成块,他便用马桶刷去刷掉,好不容易才刷洗干净了,整个厕所也变得湿漉漉的。正巧计江淮起床出来了,乌以沉便也“恰好”从厕所里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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