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青崖楼后厨不开火,三人只好去夜市寻了个胡人烧烤摊,点了一堆牛羊荤膻之物。
昭昭一口酒一口肉,还在骂着那两公母。
修逸淡淡问:“你顺心的事就这一件?”
昭昭用手支着头,脸上撑出笑:“不然呢。”
桌上顿时静了。
小多鼻观眼眼观心,心想自己在这里他俩说话不便,寻由头开溜:“旁边就是花柳巷,我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姐儿。”
他一阵风似地跑了。修逸好奇道:“他找女人做什么?”
昭昭简单解释,修逸说她玩得脏。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大活儿还在后面呢。我的脸岂是那么好踩的?”
她用穿肉的竹签摆出一个杀字,又问了一遍:“你来做什么。”
修逸抿了口酒:“有件事我要提醒你——”
没等他说,昭昭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两人从未离得如此之近,近得他能看清昭昭猫儿似的眼睛清澈而冰冷,其中浮着一点猩红,是他的眉心痣。
昭昭感受着掌心下的触感,醉笑道:“猜猜看,咱俩为什么能心平气和地坐着吃肉喝酒?”
“猜不到。”修逸淡淡道。
他说话时的气息挠得昭昭掌心痒。
“因为你没有在我受欺负时闯进来,摆出你高高在上的身份为我撑腰,让那些我费力讨好的人跪在你脚边,唯唯诺诺磕头认错。”昭昭用指甲划了划他眉心的小痣,“如果你比我站得高,望得远,我凭什么还能这样对你……所以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前途好坏都是我的命,由着我自己去走。”
许是酒意上头,昭昭心里当真冒出了火。她怕自己恶向胆边生,会用力把修逸眉心的红痣扣下来带走,于是赶紧收回了手,冷冷道:“我要走了。”
说完这句话,她当真不管不顾地走了。
修逸付了账跟上,默不作声地望着她瘦弱的背影,许久许久后才说:“我骑了两天的马。”
云州城到濮阳县这么远?
昭昭装作没听见,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不能听,不能听……半个时辰前她奴颜婢膝讨好的那些人给修逸舔鞋都不配,修逸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
这次委屈受得轻,她能硬着骨头不求他帮忙,那下次下下次呢?走捷径、攀高枝太舒服了,指不定她哪天就忍不住了,变成摇尾巴的狗,把两人的关系搞得像妓女和嫖客。
妓女……
昭昭猛地定住步子,攥着袖里的那枚扳指,留着能做什么?徒增妄想罢了。
她缓缓回过头,对几步开外的修逸伸出了手,掌心躺的正是那枚扳指。
“拿回去,不然我就扔了。”
月光落在她莹白的掌心,将扳指映得像一滴带血的泪。
修逸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我当真会扔。”昭昭重复道。
说完狠话,昭昭左顾右看,扔到左边的屋檐怕摔碎,扔到右边的池塘怕捞不到……见修逸不言不动,她把那枚扳指扔进路边积雨的大水缸,砸出一朵虚张声势的小水花。
明明是她薄情寡义,她倒黯然得像是自断一臂:“不准再来找我了。”
脑中的酒意已经全醒了,卷着落叶的夜风吹得昭昭身上很凉。她明明该走的,却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像是在等头顶高悬的刀落下来。
搞得这么难堪,她以为修逸会难过,会失望,会转身就走,再也不来……可她的手腕忽然被捏住了,紧攥的掌心被扒开,冰凉凉的东西塞进来。
那是一枚印章,上好的长条玉,上面的乱痕混着血丝,不知是哪个愣头青在刻章时弄伤了手。
“我小时候读书,读完后喜欢在末页印个章,太傅说这是个好习惯。你已经开蒙,我来不及仔细抛光后再送你,粗陋之物,不想要的话也可以丢了。”修逸淡淡道,“方才我说的话你不想听。那我换一句——我要去北边了,再也不会烦到你。”
说完这些话,他如昭昭所愿,干净利落地转身走了。
这一次,昭昭没勇气去看他寥落的背影。手中的印章凉得发烫,像一颗颤抖的心。
她知道修逸还没走远,她想冲他的背影大喊‘等我发达了,再挺直了背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