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正是欣赏红叶的最佳时间,为了出行方便,威尔太太那个名叫卢克的男管家借了一辆汽车,开车去往香山。
秋高气慡,香山游人如织,来的多是市民,全家出游,男女老幼,手里提着食篮,其乐融融,也有不少青年学生夹杂其中,甄朱一身的洋装,戴着漂亮的遮阳帽,生的美,伴在金发碧眼威尔太太的身边,行走于山道,不知道招来了多少的目光,饱览过秋日红叶的美景,才下午两三点钟,威尔太太游兴未艾,还想再往静宜园走走,到了入口附近,却被荷枪实弹的卫兵给拦住了,说是有政要议会在里面举行,这两天禁止闲人入内。
这一带有不少名人兴建或者改造作为私墅的山庄别业,早上到的时候,在山脚下那个用作电车停车场的小广场里,就已经停了不少的汽车。见道路被隔,威尔太太只好掉头,又到附近别的地方游览,流连忘返。因为是自己有车,不必像别的游人那样要早早下山赶最后一班通往东华门的电车,于时间也就没那么看重,走走停停,到了傍晚五点多,才说说笑笑地下了山,回到小广场取了车,依旧是卢克开车。
深秋白昼天黑的快,坐上车,下山没片刻,黄昏笼罩了下来,汽车开了车灯,照着前路前行。
从西郊回城区,中间有一段数十公里的野径,全是土路,狭窄只能容两车相对通过,且因为雨水冲刷,路面不平,时有坑坑洼洼,卢克虽然开的十分小心了,坐在车里,依然还是不时能够感到车轮碾过崎岖引得车身耸动颠簸,早上来时,威尔太太就曾抱怨不已,但此刻,威尔太太乏了,只把头渐渐歪靠到甄朱的肩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甄朱腿脚也早疲倦,靠在座位上,转头眺望着车外的荒野和视线尽头的一片苍莽远山,浓重的暮色,从四面八方降临,将白天的明媚光线一寸寸地吞噬。黄昏的郊外野地是宁静的,又带了几分苍茫的荒凉美感。
甄朱渐渐地走神,将头歪靠在靠椅上,慢慢也闭上了眼睛。车身忽然又是一个跳跃,再往前开了一点路,甄朱听到汽车前盖下仿佛发出一阵杂音,接着,车就熄火了,卢克打火,但试了好几次,引擎却点不着了,彻底地趴在了路上。
卢克开始焦急,威尔太太醒了,询问原因,卢克摊手,又试着发动,但引擎却再也没有反应,车走不了了。
这时已经六点多了,最后一班电车早就走了,这里才过了万寿山不远,离前面燕京还有十来公里的路,天渐渐就要完全黑了,去年起因为市政府开通了从东华门到香山的电车,原本往来拉客的人力或骡车就渐渐稀落,现在前后看不到半个人影。卢克虽然身边带着配枪,威风凛凛,但却不会修车,现在车子坏了,发不了车,对着焦急抱怨的威尔太太,只能不住道歉。
甄朱虽会开,但对修也是一窍不通,只好下车,和威尔太太一道站在路边,看着卢克围着车忙忙碌碌,一会儿开引擎盖,一会儿上车打火,满头大汗,折腾了一会儿,车始终没有反应。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远山已经变得模糊,不止威尔太太,甄朱也开始焦急,站在路边,前后张望的时候,忽然,留意到香山方向的那条土路尽头,仿佛有车灯闪现,她立刻兴奋了起来,急忙指给威尔太太看。
威尔太太原本一肚子的懊恼,又担心今晚要在野地过夜,见状十分高兴,和甄朱一道翘首等待。
车灯越来越亮,很快,那辆汽车靠近了,轮廓变得清晰,因为卢克也不会讲中国话,甄朱急忙跑到路上,招手拦停。
那辆来车原本速度很快,渐渐地,开的缓了下来,最后,慢慢地停在了距离甄朱十几米外的路上,车灯依旧亮着,照着对面的甄朱,白的有些刺目,车里的人也不见下来,甄朱抬手,挡了挡眼睛,跑到汽车的边上,敲了敲车窗玻璃,面带微笑地说:&ldo;很抱歉,打扰您了,但是我们遇到了点麻烦,如果您能帮……&rdo;
车窗慢慢地下去,甄朱忽然睁大眼睛,嘴巴微微张着,一时说不出话了。
竟然会是这么巧,开车的人,居然就是徐致深!
他一身笔挺制服,端端正正戴帽,手上还套着双雪白的手套,看起来英俊又精神,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转头看着她,面无表情,目光更是冷漠,就仿佛……
他根本不认识她似的。
在上海的最后一夜,当时他突然跳脚,跟个泼妇似的转身冲她瞎嚷嚷,甄朱被惹出火气,把他丢在路上,自己驾车扬长而去,猜想后来他应该自己步行至少十几公里才回了,虽然到了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是他自己犯贱,活该,但此刻,却没有想到,竟这样猝不及防地再次相遇,还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未免就有点尴尬了。
甄朱嘴里剩下的话,&ldo;咕咚&rdo;一下,吞了回去。
威尔太太也跟着跑了上来,还没看见车里的人,只问甄朱:&ldo;亲爱的,怎么样,他肯帮忙吗?&rdo;
甄朱转头,还没开口,徐致深已经熄了火,开车门,甄朱挡住了他下车,见他抬眼扫向自己,反应了过来,急忙后退了一步。
他长腿一伸,跨出车门,站定对着威尔太太,脸上已经露出笑容,彬彬有礼:&ldo;太太,见到你很高兴,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