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同众臣饮了几杯酒,便起身离去,还顺便带走了面色颇是不好的魏贵妃。
上首的两人一走,大殿里的气氛便热闹起来,方才还无人搭话的季浓,几乎是一瞬之间,便被一众外命妇围绕其中,而一向炙手可热的八公主季芙,身边却显得十分寥落。
季浓未出嫁前,便是京中顶级贵女圈子的主人,即便是后来太子妃嫁入皇室,也不能与其争锋。直到四年前,她与季芙相继出嫁,这贵女圈子才悄然变化。她因在广陵,自然脱离了京中圈子,而嫁入顶级世家徐氏的季芙,却开始呼风唤雨。
尽管季浓只在这里呆了不过一周,却也知道这所谓的京中贵女圈子,是断断不能小视的。这圈子中的贵妇们,代表着各自的丈夫与家族,而未嫁的少女,不仅代表着自己的母族,也还意味着未来的可能。况且,这个时代的女子地位颇高,她们若是结成势力,对于整个贵族与朝廷的影响,亦不可估量。
因此,虽是知道她们眼下对自己说的都不过是客套虚应之词,她亦是微笑着倾听,不时说上几句,却也不曾冷落身边的任何一人。凭借身边的朝容极巧妙的帮助,她迅速地认识了每个女子,亦对他们背后的势力,有所了解。
半个时辰后,这些贵女才各自散去,季浓只觉得自己的脸此刻都要笑的僵硬,便暗中揉了揉自己脸,示意朝容同自己一起出去透透气。
从后殿出去,便是重华宫中最大一片水域的千秋湖,夜里湖岸布设宫灯与殿内的烛火通彻相映,倒显得寂寥许多。初秋的夜晚,水上有风吹来,倒叫季浓打了个寒颤。善解人意的朝容见她有些冷,立时就询问是否要去侧殿给她取件披风,待得季浓点头,朝容便轻轻巧巧地走回殿内,只剩季浓一人独自在此。
“殿下?”季浓正瞧着远处的宫灯的失神,心想朝容为何还不回来,便听见身后一个极好听又陌生的男声响起,待她回身瞧清那人的脸孔,就换上个清清淡淡的微笑,柔和地瞧着他。
“臣还未恭喜大长公主。”裴纶的眉眼清淡,此时微笑起来,却是愈显清绝,“方才您被一众贵女簇拥,瞧着便得意非常。”
这话以二人现在基本上是陌生人的关系来说,实在是不怎么动听。但看过原著的季浓却清楚地很,对于裴纶这样寡淡到极致的人而言,张扬恣意的季浓是有着几乎致命的吸引力,虽然二人此次相遇的时机提前,但场景和对话几乎与专著一毛一样,因此,她非但不生气,还十分欣喜。
因为,裴纶这个人,不论是现在,还是后期成为几乎可以与谢遥平分秋色的权臣之后,都始终保持着这样寡淡的性子,如今他能为初见的自己而开口,便已是特殊的优待了。
“若是这般恭喜,那不恭喜也罢。”季浓语气亦是平平,可她深知裴纶最吃的就是原主这套张扬高贵的模样,“裴大人,您说是吗?”
裴纶对于她了然自己身份这事,没有表现出来一点的惊讶,似乎是二人早已互相介绍过自己一般。
“殿下通透。”裴纶点点头道,语气倒是难得的十分诚恳。
“裴大人出身累世经纶之家,自来是懂得这朝廷之上,个人之起落,从不是自己能左右的。可尽管如此,我还是要谢您提醒。”季浓见他这模样,便知道他是想和自己认真说话的,便也略略放开底线,“不过,春风得意的裴大人怎会在这?”
“出来透透气而已。”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季浓的身边,才继续道,“今夜之后,最为炙手可热的该是殿下您。”
“炙手可热的不是我,而是世宁长公主。”她摇了摇头,“这件事情,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殿下。”裴纶清清浅浅地唤她一声,语气里终于带上起伏的情绪,“在臣眼里,您与世宁公主,本就是一体。”
季浓偏头去看他,一双微微上扬的眼睛里,万千风情都只尽数化作清澈的迷惑,妆容干净的脸孔,此刻瞧着倒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般。
裴纶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才缓缓道:“殿下可信的过在下?”
季浓轻笑出声,语气却是郑重地很:“不知为什么,连我自己都觉得十分奇怪。我竟然,觉得你是我可信任的人。可我直到此刻,也不过是第一次与大人单独对话。”
“殿下如今,空有名头,却无与权力,故而只得以钱财换取地位,方才在大殿,臣都替您感到心疼,不过是个魏斯元,就叫您一口气丢了广陵与蜀地的三年赋税。”
“他不过是生了个好女儿,便能如此嚣张,公主殿下难道不恼怒?”
“大人不必以言语相激。”季浓听着裴纶的话语,倒是觉出几分刻意,似乎是在将她引向与魏氏对立的局面,便也收了与他风花雪月的心思,连神色都冷硬了几分,“本宫对自己的斤两,还是清楚的。”
“瞧着大人与太子十分亲密,若当真与魏氏有隙到连本宫都要利用,本宫倒是对大人有些怕了。”季浓在夜色中瞧不清楚他的神色,便也不再多费心思,只是缓缓道,“也就不敢再信您了。”
“若我对殿下说,太子不等同于魏氏,您可能懂我的意思?”裴纶叹息了一声,才道,“裴氏,是累世经纶之家。累世经纶,亦是累世清贵。”
“既然累世清贵,何必自寻烦恼?”季浓立时不假思索地便回了一句,倒是将裴纶噎在了那里。
季浓这时也暗自懊恼,眼下她与裴纶这第一次私下谈话,便算是谈崩了吧。她知自己有几句话本不必说,可不知怎的,面对着裴纶这满腹心思的试探,她便压抑不住心头的不满,似是非要噎上几句心头才能痛快似的。可她也有种莫名的自信,只觉着虽说话语刺耳,可裴纶绝不会对自己就此不理,谁让他是自己的忠犬npc呢。
果然耳边传来他又一声叹息,再开口的语气便显得莫名的温柔:“殿下所言甚是,是下臣愚蠢了,竟用这般不入流的手段试探于您。”
“只是,不知此时起坦诚相见,可还能换得您的信任?”
“现在,我好像才有点信任于你了。果然,方才的感觉,是莫名其妙生出来的。”
“如此,便好。”
“裴郎不如先拿出些诚意来,叫本宫瞧瞧何为坦诚相见。”季浓瞧着那张烟笼春山的面孔,觉得自己的语气像极了一个女流氓。
“只怕唐突了公主。”裴纶忽而露出个笑容,春山烟雾刹那消散,季浓只觉大殿之中灯火璀璨也不及他眸色绚丽,“日后殿下可否唤我表字,裴大人这三个字听起来就不坦诚。”
“叫什么?”
“舒墨。”
“裴舒墨?”
“正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