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令羽拿起纸笔,在一张雪白的纸笺上写下第一个名字――翁同?。
翁师傅对李中堂的私恨天下皆知,在他那个时空的历史上,北洋海军经费的全面缩水就是开始于这位两朝帝师入主户部与阎敬铭同掌部务的1886年。
而任令羽曾在清史编撰网站上看到过那道写于1891年中的《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全文不过寥寥数十字,但无论时机的拿捏、逻辑的把握还是遣词造句,都用尽了心思,当真不愧是状元手笔!
只是,若要使断绝北洋海防经费的毒计从设想变为国策,那这道由翁师傅精心炮制的《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还必须顺利走过以下几道程序――
首先自然是军机处。
任令羽在“翁同?”三字的右侧又写上了“军机处”三个字,随即又在二者之间直直的画上一条横线,按清时制度,翁师傅的这道奏折首先要由军机处接折,而后再由军机大臣们审阅――任令羽在“军机处”三字的旁边又画上了两个括弧,在括号里面依次写下了五个名字――礼亲王世铎、额勒和布、张之万、许庚身、孙毓汶,这便是此时的军机大臣名单。
“这是个和翁同?有过节的。”,任令羽在“孙毓汶”三字下重重的画上了一道横杠,此人虽然在五名军机大臣中排名最末,就名义上而言只是个凑数的“打帘子军机”――顾名思义,就是在军机大臣们会议时负责给其他排位在自己之前的“军机上行走”们打帘子进门的。
但实际上,这个孙毓汶却是策划1884年的“甲申易枢”,使得恭王等一班军机重臣全数挂冠而去的幕后推手。更是“甲申易枢”后以“太上军机”身份参与军国事的醇王在军机处内的代言人,虽然孙毓汶无论年龄资历在五大军机中都只能忝陪末座,但却是事实上的领班军机,朝中揆首!
更重要的是,孙毓汶虽然与翁同?同为咸丰六年的一甲进士,但两人间却素不相能!相反,由于醇王的关系,孙毓汶与李鸿章的私交却颇为深厚……
那么,第一个问题――翁同?这道明显是算计北洋的奏疏是如何过得孙毓汶这一关呢?
任令羽抬手揉了揉已经有些疼痛的太阳穴,决定先暂时撂下眼前这个难题。他又拿起笔,在“军机处”三字的上方又写下了三个简体字――“西太后”,随后又在二者之间拉上了一条竖线。
过了军机处,那翁同?的奏疏自然要由这些军机大臣们在每日例行的“见面”――即军机大臣将奏折送慈禧处请旨时递交给慈禧,而后再由慈禧本人“过朱”――即御览后朱笔确定处理意见,再发回军机处。
而第二个难题也就随之而来,以那位此时已当国30年的西太后的老谋深算和工于心计,又如何会在不予李鸿章知会的前提下便让这个奏折“依议招法”的?
要知道翁师傅的原文可是要将暂停南北洋购船购械的经费“解部充饷”,而不是写明了要“用于清漪颐和园工程”的,那西太后又是如何知道这道奏折中隐含的“以昆明易渤海”的深意的?
任令羽自椅子上站起身来,开始缓缓地在狭小的船舱内踱步。
翁同?、军机处、孙毓汶、西太后……除了这些人外,和这道《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存在直接利害关系的还有哪些人、或者机构呢?
他突然转过身,疾步回到小木茶几忙,抓起钢笔,飞快地又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海军衙门、庆王。
1885年,清廷设总理海军事务衙门,专司总管全国海军事务,因同年重修中海、南海、北海,即“三海”工程启动,故海军衙门很快也承担起了为“三海”和之后启动的将清漪园改建为颐和园等一系列“园工”接济经费这项不大见得光的重任。
而翁同?如果打算以暂停海军军购费用的手段来接济园工以讨好慈禧的话,那他又是如何打通刚刚接替去世的醇王主持该衙门事务的庆郡王奕?的关节的?
最后还有北洋……
任令羽在纸上又添上了“北洋”两个字――李中堂虽以直隶总督衔而为天下首牧,但直隶总督虽然是天下督抚之首,却毕竟仍是疆臣,故李鸿章平日里只能在保定和天津任所治事,不奉朝命,他也是不能随意前往北京的。但李鸿章在京城内素来消息灵通,平日里只要那座四九城里早晨有个风吹草动,他老人家在最多到了晚上就能知道个清楚明白。
可为什么在原来的历史上,他竟要等到这道《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发到眼前,才知晓竟然还有这样一条对北洋海军釜底抽薪的绝大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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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令羽又开始在船舱内徘徊踱步。
他并不知道,他此时的举止乃至表情神态,都和同一时刻正在“威远”尾楼舱室内绕室徘徊的李鸿章很相似,非常的相似。
能说服和自己素有芥蒂的孙毓汶对这道算计李鸿章的奏疏网开一面;能提前和慈禧打招呼说明奏疏内“解部充饷”4字的真正涵义;能说服此时正在究竟向哪一方靠拢的问题上举棋不定的信任总理海军事务大臣庆郡王倒戈支持;甚至还能在事情发动前对李鸿章保持住全面的信息缄默……
翁师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本事了?
任令羽的嘴角悄然划出一个冷笑――这位“两朝帝师”有没有这样的眼光手腕暂且不论,单单就他那个“为人好延揽而必求其为用,广结纳而不能容异己”的刚愎自用而又不能容人的恶劣性格,他又凭什么让孙毓汶、奕?这一班老奸巨滑人物冒着得罪李鸿章的危险来为他翁师傅火中取栗?
出了翁同?外,这个《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背后必然还有其他的幕后推手!而这个人,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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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中堂肯定不是的,他失心疯了才会自己算计自己!
任令羽回到茶几前,拿起笔,首先把“北洋”两个字从纸上划去了。
接下来是西太后,诚然,京郊三山五园的胜景是在圆明园里渡过了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浪漫时光的叶赫那拉。兰儿一生都无法忘怀的。但西太后却从不是一个在制衡术上会出现些许差池的人物――对李鸿章,她固然是用之且防之,但一个“敬”字却也无一日或忘。
最起码在现在这个时候,西太后是不会对李中堂用此等阴损伎俩的。
任令羽将“西太后”三个字也从纸上划去了,随后又在“海军衙门”和“庆王”上各自划了一道――奕?此时还羽翼未丰,自然不会冒上将李鸿章得罪到死处这等风险。
然后是翁师傅自己,任令羽毫不客气的在“翁同?”三个字上重重的打上了一个黑叉,对于这个败事有余的所谓“清末维新第一人”,他当真是厌恶到了极处!
任令羽终于放下了笔,他拿起那张纸仔细端详――经过这一番勾勾抹抹,这张原本洁白如新的纸笺上如今已是墨迹纵横。
而在一片被涂抹的面目全非的汉字中间,只有三个简体字还保留着原本的样子――军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