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领了命,正要接过晁凰手中的竹简,我跳上前去一把拽住她:“晁凰,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墨白到底怎么了?”
晁凰眼神慌乱,慌忙把竹简往袖子里藏,好在我快她一成,迅速把竹简抢了过来。“这是什么?”
她还想从我手中夺回竹简:“阿源,不要看。”
她是个太老实的姑娘,心里想什么就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知道她越是这样说,越会激起别人的好奇心。
我捧起竹简,相较于竹,木材更易取,所以早在文宗李涵取代湛儿登基称帝后,大唐书信往来的简书就开始流行用木牍,而我手里这个竹简仍用的是传统的竹犊,若不是写信人有特殊爱好,就说明这封书信至少写于那个我真正活着的时代。
我不顾晁凰劝阻将竹简拆开,密密麻麻的字迹跃入眼帘的一瞬,我险些跌倒在地——这清秀俊美却不失豪放奔腾的字体——
这是湛儿的字迹!
一字一句映入眼帘,仿佛一根根生锈的绣花针,扎在心底连痛苦都被拉长,泪水模糊了双眼,字迹越来越朦胧,模糊的视线里,那个我追念了几十年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
湛儿的信上说,他爱上了自己的姐姐,想要用一生的光阴守护她,可天意偏偏与他作对,他患上不治的肺痨,生命流逝的太快,他来不及守护她,更没机会和她相携到老。他说,倘若来世还能遇到她,他会形影不离地陪在她身边,他爱着她,从前世就已经无法自拔。
书简啪的一声从手中掉落,湛儿爱上了自己的姐姐。
他唯一的姐姐,就是我啊。
为什么他从来不告诉我,原来他也是喜欢我的?如果他早早便告诉我,我葬身火海的那一夜应也是圆满的。
我泪眼汪汪抓住晁凰的衣袖:“这封书信,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你可还记得你告诉过我。墨白死而复生。是为前世执念而来?”晁凰捡起书信,弹掉粘在上边的几颗落尘:“你说他前世曾爱上一个女子,却没有机会和她长相厮守,他临死找到桑海道士。希望能够交换一个来世。重生后回到那个女子身边守护她。因为重生后前世的记忆将被抹去。所以他临死前把所有执念都写在了书信里?”她说着,眼角不知何时已堆积了泪花:“这就是他留给自己的信,墨白和敬宗皇帝长得一模一样。因为、因为他就是死而复生的敬宗皇帝啊!”
“你在胡说……什么……”我掌心尤握着那枚雕刻了红梅的蓝玉扇坠,眼前顿时天昏地暗,地动山摇,腿一软,滑倒在地上。
我心里知道,晁凰没有胡说,没错,我的确记得这件事,这封书信,确实是墨白的前世留给自己的。二十年前,听闻李温病重,我和墨白前来长安探望,途中行至桃花林时碰到来自蓬莱的年轻道长,他远道而来就是为了把这封书信交给墨白,他说这里面记载的是墨白前世的执念。我不愿墨白离开我寻找前世执念,硬要他答应我绝不打开,二十年,他果然从未拆开过。
可这样的事实,我如何能够相信,如何敢于相信。前一秒我刚刚伤害了他,逼走了他,下一秒就让我得知,他就是我一直爱着的人,他的复生就是为我而来,天意何苦与我开这样的玩笑。
“你早就知道墨白就是湛儿了……你为什么没早点告诉我?!”我抓着晁凰强忍着眼泪,如果她早一点告诉我,我死也不会让墨白离开我的!
“前几日,太医们都说墨白凶多吉少,我瞒着你私下派人料理他的后事,整理他的东西的时候,我发现了这封书信,得知了这样的真相,我也很震惊,想着你得知此事虽然会开怀,可墨白一直昏迷不醒,若万一活不过来,你得知了真相只会更加痛苦,所以才没有告诉你……”
我眼前一片漆黑,连晁凰的身影也看不真切,身子剧烈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往翰景园外跑,刚跑一步就被脚下一盆万寿菊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晁凰扶起我,把我的头按在她怀中,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音:“晁凰,你比谁都清楚,我是爱着李湛的,可是这么多年,我已经离不开墨白了……现在……现在你告诉我他们是同一个人,我好高兴。可是、可是他走了……”
“墨白虽不记得自己的前世记忆,却还是和前世一样有了相同的心意,阿源,这就是你和先帝的情义,有这样的情义在,他还会回来的。”晁凰轻轻捋着我的脊背,平复我的呼吸。
她抬起头对婢女吩咐:“封锁宫门,搜查整个大明宫。”
婢女领了命,匆匆离去,晁凰叫住她:“通知各宫门禁军,万不可伤了他。”
……
湛儿临死之前一直忙于雁门关之战,从未出过大明宫,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找到蓬莱仙长求得复生之术,他的信中没有说明,也没有提到他为了复生到底拿什么做了交换。
我一动不动坐在墨白房间,握着墨白留下的扇坠,痴痴等到深夜。
宫中禁军来报多次,丝毫没有墨白的线索,傍晚时分晁凰已把搜索范围扩大到整个长安城,封锁了长安的各个城门。
晁凰陪我坐到了三更,梆子声声,一席戎装的禁军头领又一次前来复命,单膝跪地,抱拳俯首。
“长安城也没有任何消息?”
禁军头领摇了摇头,头扎得更深。
“废物!长安城才多大的地方,找一个人有什么难!何况墨公子乃当代画圣,长安城里几乎无人不识。到现在也没有一点线索,废物!”晁凰勃然大怒:“再多派六百神策军,吩咐长安吏也负责搜索,明日午时若还不能将墨公子请回宫中,便提头来见哀家!”
禁军吓得两股战战,双腿跪地叩首:“属下无能!属下无能!”
晁凰一生性情温婉,从来都不会发怒,她只是替我着急。我对她摇摇头:“罢了。”
晁凰不肯作罢:“可是……”
我握住她的手,惨淡一笑:“不要再兴师动众,让他们回去歇息罢。”
晁凰犹豫地看着我。终这件事是我的事。既然我已开口,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挥手示意禁军头领退下。
禁军头领刚刚退出殿外,她反握住我。关切地问:“你真的不再找他了?他可是敬宗皇帝。是你朝思暮想了几十年的人啊。”
我岂能不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现在只能放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