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珠子一滴一滴淌到地上,他脸上表情看似冷漠,手却紧紧握着拳头,手背上青筋凸起。一个月前他革了晓晓父亲的职,他担心晓晓因为此事生他的气,可一个月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当他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的时候,她却突然不见了。
他找她,找遍了大明宫的每个角落,直到深夜。他失魂落魄地回安澜殿,走到一半突然想起她已不在安澜殿,他已经没有去的必要,心中顿时空了一大块,就像一座房子少了梁柱,快要垮塌。
安澜殿已在前方露出一角,他拐上另一条路,朝着长生殿方向走。
长生殿外种着几棵玉兰,玉兰花已过了花期,树上仅存的几朵花已经枯萎。夜风钻进袖袍,四月和风,他却觉得凉的刺骨。走到玉兰树下,他停了脚步,抬头望树枝顶端摇摇欲坠的枯花,苦笑着低声喃喃:“你终于还是走了。”
“干什么去了,让我等一下午,该罚!”
清凉的声音突然传来,震得他浑身一颤,枝头玉兰摇晃着飘落。
他不敢置信地猛然望去,钟离晓坐在长生殿门前的台阶上,笑着朝他招手。他以为她走了,找遍了大明宫,唯独没想到她就在自己的寝殿。
他疯了一样跑到她面前,一把将她从台阶上捞起来揉进自己怀里。那样霸道的拥抱,恨不得将她和自己融为一体。
她费了好大的劲才从他紧抱的怀中抽出一只胳膊,环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嗔怪:“不是说好今日一起种芭蕉的么,怎么现在才来?”
他脸一红,好在这样的姿势她看不到。想起几天前的确约好今日一起种芭蕉,可几日的朝政让他全然忘记了这回事。
他红着脸,拿捏着腔调强装镇定:“朝中有事,耽误了。”
李涵这人真是……就承认了他找她整整一下午又如何啊,处理政事能处理成这副满头大汗失魂落魄的模样啊。
那夜李涵和钟离晓在长生殿前亲手种上一棵芭蕉树苗,培了土,浇了水,然后坐在殿前台阶上望着芭蕉树苗发呆。
他轻轻搂着她,她靠着他的肩膀,抬眼看他:“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种芭蕉?”
“不想。”他故意不看她,抬头看天上的星子。
钟离晓最懂得他的口是心非,也最知道如何对付他的口是心非。“好吧,那就不告诉你了。”她说着,坐的离他远一点。
他将她拽回来,搂地更紧:“反正也闲着,那就姑且讲讲吧。”
钟离晓握起他的另一只手:“我小的时候,娘亲给我讲过一个传说。她说人世有人世的轮回,姻缘有姻缘的轮回,不管曾经情有多深,轮回之后都会彼此相忘。可是有一对夫妻,他们生前一起种下一棵芭蕉树,死时他们相约,轮回之后要回到这棵芭蕉树下等着对方,虽然他们忘记了彼此,但他们记得这个约定,轮回之后,两人都回到了这棵芭蕉树底下,重新相爱。”
她往他怀中蹭一蹭,像一只温顺的小猫:“我想若是有一天我死了,就回到这棵芭蕉树旁等着你。”她望着他清秀的眉眼:“李涵,我在这里等着你,你可千万要来找我。”
我看着画境中一幕幕过往,这是钟离晓第一次如此一本正经。
“钟离……”他轻轻低唤,低下头迎上她的目光,她像雨后的玉兰花一样简单美丽,粉色的唇离他那么近,他听见自己的心跳。
我能感受他的心思,他想吻下去,他一直都想,而今日她离他这么近。正在犹豫是不是看到这里适可而止,打算回避一下,结果还没等我回避他已经一低头亲了上去。
耳畔传来他极温柔的一句:“好。”
皎洁月色下,高大的宫殿笼罩着一层银色的光,两个人在台阶下相拥相吻,相约来生。这真是一段令我羡慕的过往。
此后李涵和钟离晓相守七年,长生殿外的芭蕉树一年年长大。
可是我知道现实中钟离晓最后嫁给了少卿,假死一场后被墨白护送出城。还有大明宫中弑杀百官的甘露之变,安澜殿的那场大火,一切都随着画境中的时间与现实的逐渐接近而蓄势待发,就像之前七年只不过是一场序幕,而真正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我正屏息等待后事的发展,梆子声声响起,是大明宫中四更天的更声。我望了望画境中还处于夕阳西下的大明宫,意识到更声来自现实。我不得不抽身离开画境,因为李涵四更时就要准备上早朝。
果然几个宫女正在伺候李涵穿朝服,看到案几旁突然闪过一阵亮光,亮光过后突然冒出个姑娘来,几个宫女登时吓得跌倒在地。
李涵倒是镇定自若,可自从在画境中看到他每次紧张激动时都强装镇定,我也不敢保证他这一次是不是真镇定。
他瞅了一眼下趴在地上的婢女,自己系上玉带,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案上的画:“你看到了那段过往?那么我能见到她了?”
我点点头:“陛下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来完成陛下心中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