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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隐瞒(第1页)

四周红梅清香萦绕,我们在雪地里玩了许久,像小时候一样嬉戏打闹,直到他累得连连咳嗽,连站都有些站不稳,才被我强迫着回了寝殿休息。

可我回到臻园阁,右眼皮却一直跳个不停。回想今日的湛儿,与往日相比实在大为反常。

湛儿性子偏冷,偶尔笑起来也只是淡淡的弧度,转瞬即逝,今日却欢声笑语地打了一下午雪仗。

我猜想,雁门关失守,湛儿虽表现的像个没事人,心里终究是不好受,他今天的表现显然是在强颜欢笑。

我越想越觉得我猜的在理,越觉得在理越放心不下他,辗转半夜不得安眠,终于熬了一碗莲子羹,裹了条狐裘挑灯去了紫宸殿。

我小心护着手里的莲子羹,夜里的寒风席卷着漫天的雪花和冰晶,每一阵风都像一把锋利的剑,可以在人身上撕扯出一个血淋淋的口子,门窗在呼啸的狂风中吱呀吱呀的响。

湛儿还未入睡,窗内一豆烛光,几乎要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

我灭了灯递给应门的小厮,小厮刚要进去禀报,被我止住。

我悄悄挨到门边,想这样看他一眼。他消瘦的身影投在身后悬挂着大唐版图的墙壁上,好看的手握着毛笔,在案几上的军事图上画着一个又一个符号。

良久,沉默中传来他小声的叹息。“大雪啊,你为何要与我做对?”话落突然浑身一震战栗,捶着胸口,忍不住猛力咳嗽,良久才平复呼吸,案几上一片模糊红色。

“陛下!陛下!”老药官提着药箱惊慌的扑过去,给他端热茶。

他摆摆手:“不用了,只不过是小小的伤寒而已……”他低头盯着案几上的红色,整张脸面无表情。

老药官哆哆嗦嗦地端着茶,讷讷提醒:“陛下,不是伤寒,是肺痨啊……”

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默然浮起一丝苦笑,那双向来冷厉的眸子仿佛阑珊的烛光。

手里的莲子羹猝然摔落一地。湛儿闻声猛然望向门边。

“这么大的风雪,你怎么跑来了?”他摆出一副晴朗的笑容,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开:“是又画了幅画让我看?”

他还想瞒着我,可我已经听到了。我打断他:“湛儿,他刚刚说,你得的是什么?”

老医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烛光扯出三个人的黑影,我撇过老医官三步并两步到湛儿案几前。案几上的一滩血,染红了地图上那个名叫雁门关的关隘。

“为什么要骗我?”声音已经不知不觉地瑟瑟颤抖。

他抬头看着我,那双冷厉的眼睛里流转出生动的温柔,这样的眼神,明明是有很多话要说,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寥寥:“我不止骗了你一个。”

话落就是沉默,他低头不再理会我,将染了血的地图卷起来,重新铺上一张新的地图,老医官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按道理来说,当你得知你喜欢的人将不久于人世,你该无时无刻不守在他身边,度过最后的时光。可是我只想逃,好像只要逃跑了一切就可以假装不知道。

他才十八岁,天为什么要绝他,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转身就往外跑。

“姐姐,你可知道——”他突然喊住我,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他并没有抬头看我,眼睛盯着案上的地图:“你可知道,如果皇弟们得知我的病情,他们会怎么做?”

没有等我回答他就继续道:“现在朝廷面临外敌入侵,已经应接不暇,如果让皇弟们知道我的病情,势必还会为皇位之争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外忧未除,大唐再也经不起内乱了。”他抬起头,脸色苍白却威严。“我已经将阿涵封为皇太弟,将阿瀍封为镇边大将军,不日就会出征雁门关,让他自此远离长安,远离纷争。”

咆哮的寒风在四周发出轰鸣,火炉里不时有火花爆出哔哔啪啪的声响。

“怎么哭了?”

狂风裹挟雪花飞进窗棂,帷幔被风吹出类似鬼魅的影子。直到他这样问我,我抬起袖子摸了摸脸,才发觉自己已经满脸泪痕。

我为什么哭了。这样不言而喻的问题。我心疼他拖着一副将死的身子不知昼夜地守护天下苍生,百姓却毫不领情的痛骂他;我心疼他直到这时候心里想的不是自己的病如何能缓解,而是自己的病会陷皇城于内乱。

我看不下去这样的无私,因这无私对我而言太过残忍。

我捂着脸跑到他身旁,从身后环住他,这是我第一次把持不住自己的情感,紧紧抱住他,好像松一点他就会从我双臂间滑走。“你是不是要丢下姐姐一个人了?”

他笑笑:“我不会死,在收复雁门关之前,我不愿意就这么死了。”

我躲在他身后,自私的想,若是如此,那么雁门关永远都不要收复了。

忽然感觉手背上附上温软物什,正在想是什么东西,发现竟然是他与我十指相扣。以前很多次我都在幻想自己能够嫁给他,那时候就如同此刻和他相依相偎,十指相缠。我狠狠抖了两抖,更紧地握住他的指尖,听到他一贯清凉的声音,听不出悲喜:“等我死后,再寻个良人陪着你,在那之前,姑且陪着我罢。”

……

我从没想过要为自己寻个良人,因为我的良人始终就在我身边,他离我那么近,却也离我那么远。

自那一夜之后,湛儿依旧常住紫宸殿,比平日更加夜以继日的工作。我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直到他熄灯就寝。

他以为我离开了,其实我始终躲在门外。我听到每一个荒寒的长夜,他蜷缩在龙榻的一角,一次次在痛苦中**。有时候会深深的梦魇,时而哭,时而笑,像一个不经世事的调皮的小孩子。我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但这变成之后三个月里我最痛苦的事。这个人,我原本想好好守护他,珍之,重之,到最后他独自一人承受骂名与苦痛,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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