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升自是不知道丁香肚子里的想法,他在心里先将长安的话转了几圈,提取出第一个重要信息:‘听闻’——听谁说的,什么时候说的,都说了什么,好话还是坏话?自己的一切郡主是否都听说了?
于是他双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叩头埋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感觉到郡主并未反应,就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启禀郡主,小人乃是河南道宋州夏邑县……。”他先是将自己的来历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二十年的经历也都按照记忆据实以告。
接着又说起自己来京是因为不甘心混混度日,想创出一番名头来,此时他停顿了一下,长安转头看了他一眼。
张升接着说:“此外小人在路上偶遇王明府家中娘子,心生爱慕,小人便带着兄弟前来京城谋个差事,好衣锦还乡。”他将心中柔情只用了两句话概括。
又讲起了自己等人路遇劫道,被迫上山,用计拆分匪寨、安抚不得已的匪民,得到按察使的举荐信,上京多番打探入了郡主府。
“郡主对小人知遇之恩如同再造,小人无以为报唯有拼尽全力才得以报答一二。”他把自己如何在朋友帮助之下发现驸马养外室,想要报答郡主才一腔热血莽撞行事。
说完他跪伏在地请罪:“还请郡主降罪于小人。”
“为何啊?”长安慢条斯理端起茶盏喝水,轻声问到。
张升沉声:“小人如今回想起来种种发现只觉巧合至极,怕是这背后有人引导小人,想让郡主一气之下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长安一笑,“莫要将自己看得太高了,你一个个小小的府卫又有谁会兴师动众的算计你呢?”
张升抬眼察言观色,只见长安郡主坐在摇椅上,姿态闲适,面容含笑,乌发仅用发带束在身后,一身素衣,丝毫没有丈夫背叛自己的气恼,心知这一场大戏自己是彻底过去了,心中松了一口气。
回想起第二个重点:‘赵飞白’,这是个表示亲近的称呼,天下皆知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中书令乃富商之子,少有才名,多年不中进士,一日凭文章入得圣人眼中,飞升中书令这一几乎是宰相之位的实职。
他名为赵仲礼,字飞白,鹏之飞兮,白虹贯日。官场上称呼同僚多为姓+官职(实职),若是关系好则称呼字+官职,上位者对臣子表示亲切往往也会称呼其字、号,现下郡主这样称呼,想必和赵中书令私交匪浅。
第三则是:‘你看了这么多遍邸报,有什么收获?’这并不是问自己对其的看法,毕竟新政虽然只推行了三个月,可朝野上下对新政的抨击、支持、不看好层出不穷,自己两个月前还是农户之子,再怎么样也想不出惊天动地让人耳目一新的观点。
四则河北道春夏大旱,钦差遇刺生死不知,新旧两党,各有手段,钦差便是两方权衡多日选出的人。
张升跪在地上仔细思索,长安没有不耐烦,反而捧着常见的茶盏端详起来,似乎刚刚才发现它的美。
丁香端立在一旁,面带微笑,眉眼不动。
吴雅屏住呼吸满心有些不明觉厉。
明慕站在院门前守候,对自己看好的手下汗流浃背置若罔闻。
钦差刘翰林,寒门出身,相貌堂堂,与李家有姻亲,年少成名、娶妻、入翰林一气呵成,嗜书如命,昔年家中贫困抄藏书度日,性情温和,孝顺至纯,与朝中文士皆有诗文唱和,是一个绝佳的抵罪棋子。
张升将人想了一遍,就明白这个钦差之难处。
细数能站在大朝、小朝上着朱紫两色的大臣背后姻亲关系复杂,又以河北道为最。
锦朝建国之初太祖分天下为十五道,州328(3府319州6都护府),县1573①。河北道的世家将河南道的世家牢牢压得喘不过气,世家又将豪强富商压制,豪强又压迫平民。
如今河北道大旱,正是世家、豪强攫取利益的大好时机,要知道丰年和灾年百姓田地售卖价格相差几倍,乃至几十倍,高门大户甚至能白得田产,就连百姓都得卖身为奴、成为隐户,如此之下土地兼并更甚。
钦差不论是哪方的,去了就是个世家推出的替罪羊,新党根基尚浅,满朝文武枝枝蔓蔓都与世家有姻亲关系,只得让刘翰林去蹚浑水,现下生死不知,堂上诸公也不知会不会保他一命。
约莫是不会的,张升惊得后背汗水直流,面上依旧沉稳,“郡主,小人才学浅薄,不敢对赵中书令妄加揣测,某只知道某是郡主府的人只是当奉郡主之意为圭臬,身死不悔。”他最后换了一个不卑不亢的自称,语气也越发沉稳有力。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