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娅枝也让自己像那句话一样平躺下,将无尽的惦念和忧心带入梦中。
娅枝梦见她回到了十二岁那年,白塔山下,算命人端详着她手掌中的纹路,一字一顿地说:&ldo;前半生,有贵人相助。&rdo;
&ldo;那我后半生呢?那个贵人去哪了?&rdo;
&ldo;人在困境,外面的都是贵人。走出来了,便无需贵人,你就是自己的贵人。&rdo;
贵人去哪了?
你就是自己的贵人!
一问一答的两句话震穿了一切时空,它们如波纹彼此缠绕,旋成了阴阳阵一般的图腾,将娅枝绕在中央,带着她重走这一段起死回生却又向死而生的路……
她长到十三岁了,妈妈终于答应为她过一次生日,可是大人们都绷着怪异的面具脸,没有人真的为她开心……
她撕碎了算命人给她的纸条,因为卢定涛打了她的屁股,她又羞又气。哪有什么古来仁义包天地,世间最虚伪的生物就是人。
她十四岁了,班里人昨天又联合起来欺负她,她躲在被窝里想要逃避上学,却听见那催命的敲门声:&ldo;阿姨好,是我,卢定涛。&rdo;
她面临高考,明明已经读书读得心烦,只想昏睡过去,却还是得接起准时响起的电话,向他详详细细地汇报学习情况。
她跪在被窝里虔诚地向神明祈祷‐‐让卢定涛交个女朋友吧!也许被女朋友粘住,卢定涛就会暂时忘记找她&ldo;谈心&rdo;,让她这条痛苦的咸鱼喘歇上几口气。
扭曲的路卷携着娅枝,变幻的愈来愈快,她,已经看不清周遭的风景了!她顶着过敏的脸蛋去面试,她代表银行与方糖公司合作,她学会了独当一面,她,成了自己的贵人……潜意识里,她早就不再将他视作贵人了,她走出深渊与他并肩,她主动地向他伸出手。
她,第一次踮起脚尖,用和他一样的高度平视他的眼睛;她,吻上了他的唇,随即又望着他转身离去……
画面定格在了最后的一幕,娅枝从睡梦中坠落苏醒,发现枕巾已经湿得彻透,她分不清那淋漓地沾湿它的,究竟是惊汗还是泪水。
她抬手拿起手机,看到了卢定涛的回复:&ldo;你终究会知道,我无法再阻拦你。&rdo;
后面跟着一句:&ldo;对不起。&rdo;
娅枝摁灭了屏幕,又将它划亮,如此反反复复。
那种不详的预感又一次从她心脏之底升起,这种感觉出现过不止一次,当她在普光寺的佛塔下问姐姐的死因时,当她停下脚步叫住姜叔、要求看他的伤疤时,驱使着她行动的都是这同一种微妙的感觉!
天色初明,日光曈曚,隔壁的向妈妈还没有睡醒。娅枝坐在床上,久久地思索着一切来龙去脉‐‐父亲落马、家道中落、失去工作……这一切变故是足以击垮一个寻常人的重大打击,但娅枝知道卢定涛并不寻常,哪怕再困顿、再身处窘境,独断专行的他也绝不会让任何外界因素构成他放弃娅枝的理由。
她对他,就是有这种信心。
除非,有什么新的变化发生了。而卢定涛,早她一步地得知了一些事。
卢定涛他究竟知道了什么?既然,他说他无法再阻拦她,那么他或许已经料到,一旦她也得知了那件事,她迟早会有所行动……他知道无可阻拦,才选择了主动退出。
想得愈多,娅枝愈平静,她甚至开始琢磨着那个让卢定涛都甘心&ldo;顺应天命&rdo;的因素是什么,能击垮卢定涛的事情该有多大的威力,她很想见识。
琢磨罢了,她又感慨地发觉自己的思维方式和卢定涛的越来越像了‐‐曾经神经敏感至极的她,如今居然能够面对既发霉又生锈的生活本质,冷笑出声!
&ldo;娅枝,怎么这么早就醒了?&rdo;向妈妈睡得浅,或许是听见了窸窣声,便下床探看娅枝的房间。
娅枝正要回答妈妈,床头的座机却突兀地响起,母女二人各自伸手去接,最终听筒还是被向妈妈握在了手中。
娅枝缓缓放下手臂,抬头注视着向妈妈的表情。向妈妈接起电话,轻而急促地说了&ldo;我是&rdo;,又说了一个&ldo;对&rdo;字,便不再言语了,直待电话那头的人说完很长的一段话,向妈妈才应一声&ldo;好的,知道了&rdo;,神色凝重地将听筒放回原处。
&ldo;警察让我过去一趟,是关于案子进展的事,但是要当面说。&rdo;
向妈妈话音刚落,娅枝已经下了床。她换了一件简单的高领毛衫,披上淡灰色的呢大衣,又走到梳妆台边整理提包:&ldo;我们打车过去。&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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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局大厅里呈直角摆放着两条长椅,娅枝走进大门,看见向爸爸坐在对门的一条座椅上。
向妈妈并不像娅枝一般惊讶,她知道警方负责的是杀人案,警察既然要宣布娅叶的死因,将受害人的父母同时叫去,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
她与向爸爸对视一眼,那人黑框眼镜下的深目里沉淀着紧张,紧张得凝重。她便知道,自己的面色想来也是如此。
向爸爸轻咳一声,垂手避开目光,声音干巴巴地:&ldo;过来坐吧。&rdo;
向妈妈将刚刚伸进提包内的手掏出来,踌躇地呆坐着,没有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