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明指尖轻推,把茶碗朝朱富推近一些,“您尝尝,看是不是立刻头脑清明?”
朱富接了茶碗在手,目光却一直未曾离开吴长明的脸。
两个人对视片刻,双双哈哈大笑。
“没想到吴堂副真是风趣之人,玩笑开得极有意思。”笑毕,朱富感慨,手里茶汤在大笑时一点没洒,而且连水面波纹都不曾有,可见功夫精深,手头极稳。
吴长明喝了一口茶,笑道:“玩笑需和懂玩笑的人开才有意思,否则对牛弹琴,岂不无趣。”
“有理。”
两人目光再次交汇,各有深意。
朱富的长随侯三此时才插言凑趣,淡淡言道:“只听说过把五毒花纹印在饼皮上的五毒饼,端午讨吉利用的,却不曾听说可以用五毒做馅,吃了恐怕能毒死一城人。这馅饼该怎样做法,吴堂副再说个笑话听听如何?”
本以为吴长明会继续杜撰,胡诌乱侃,谁料他神色转淡,一口拒绝了,“不想说。改日若做出来给三哥端去尝尝。”
侯三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似笑非笑道:“那就早点做出来,不然等我们回京,千里万里可尝不到了。”
“怎会,我必定亲自送到京城里,一定会让三哥吃到的。”
吴长明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茶杯,黑衢石般的眼睛里闪烁飘忽不定的光芒。微风吹过,院墙上新攀的爬山虎叶子刷拉拉乱响,空气却有凝固的势态。
朱富笑而不语,轻轻把茶碗放到桌子上。
侯三衣角飘起,肩头微动。
吴长明两个随侍暗暗挪动双脚,将手按在腰间。
沉默持续了许久,久到隔壁院子里有人打水进去洗脸,洗完又出来把水泼掉。哗啦的泼水声打破了这边寂静,朱富这才微微侧了侧头,示意侯三退后。
“吴堂副最近似乎很忙。”他说。
“朱爷怎么知道?”
“几次想来找你闲谈,都见院门锁着。”
“朱爷想谈什么?”
“没什么,闲聊罢了。”朱富捏捏胡子,“据我所知,堂口最近的公务比较清闲。”
“没有公事,总有私事。抢几个民女,盘剥几家商铺,外地置办些私产,这都是咱们卫所里兄弟们常干的事嘛。”
朱富大笑:“吴堂副别这么直白。”
吴长明也再次笑了。他身后的随侍这时候才拿下了按在腰间的手。
“朱爷最近似乎也很忙。”吴长明主动挑起话题,“前阵子听说有宵小闯您的宅院,堂里出动了快马都没捉到,这段时间您一直在忙着捉贼吗?”
朱富眼光一闪,“我忙是为了国公府的事,小小贼人倒不必操心。不过,吴堂副有没有线索?”
吴长明摊手,“没有。能跑到堂口里闯宅院的都是高人,我可不想主动惹事,无故去找人家线索。”
“呵呵。”
“呵呵。”
两个人天南海北又聊了半天。
说着说着,话题转到了乐康城大户。吴长明笑吟吟地说,“听说最近您家二少爷被人揍了,不要紧吧?”
“不要紧。二少爷不想让我知道他在,我唯有假装不知道。”
“您可真心宽。”
“呵呵,身份使然。”
朱富是唐国公府四管家,背地却属于飞鱼卫的编制,是朝廷安排在国公府的坐探。说起坐探制度,当年成祖设立时本是为了监控官吏,秘密在臣僚家里安插探子,把动静一五一十汇报上去。臣子们也不是傻子,时间长了多多少少都知道些,君臣关系一度紧张僵硬。成祖过世后,接替的新帝是他侄子,登基时就打着清楚旧弊的旗号取得民心,大肆改弦易张,走的是以德服人路线。于是把密探都改成了明探,并且跟臣子们明言,这都是前任飞鱼卫指挥使不干好事,朕给你们做主,把他们都送回飞鱼卫去。
结果有个善于揣摩帝心的,上折子表态,说他一心为国毫无私隐可遮蔽,愿意把坐探继续留在家里,以最透明的状态为天子和万民办事。新帝龙颜大悦,准了这份奏请,还把此官小小地升了一级。见此,其他臣子也纷纷表示自己也是干净的,愿意把坐探留下。皇帝自然推辞,臣子继续表忠心,再三之后,这制度就莫名其妙地保留了下来,流传至今。
现在,坐探们有明的有暗的,有被臣子重用的也有被嫌弃的,不一而足。朱富就属于被主家知道的明探,唐国公府用他当四管家,连儿子娶妻的事都交给他来牵线,自然是为了跟今上表清白表忠心。
所以二少爷被人揍了朱富还笑呵呵谈讲,就是“身份使然”的缘故。他的编制在飞鱼卫,自然对主家没有那种死心塌地的忠心可言。
不过他的身份却也不是谁都知道,除了飞鱼卫之外,国公府里也是极少数人才清楚他的真正身份,至于外头类似姜驷之流,现在还以为他只是个管家。
“这下您家二少爷被未婚妻打了,婚事恐怕要泡汤,朱爷是不是很快要回京去了?”吴长明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