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首望着父亲,丢出一句“若女儿当初出阁之时,府中能多出些陪嫁,如今女儿也不至于还要出去抛头露面。”
陈炎亭右手一紧,脸上漫过了一阵阴霾。
陈婉兮始终以为,侯府当初克扣了她母亲留给她的陪嫁。
此事倒也有几分蹊跷,当时她的婚事来的仓促,顺妃那边急催着娶她过去,许多嫁妆造办不及。但当年程初慧带来的陪嫁,这些年从未动过,长女出嫁该由她带走。可库中盘点下来,竟所剩无几,小程氏一口咬死了更无多的,余者去了何处,她也不知。
万般无奈,婚期又紧,只得让陈婉兮就这样草率出阁了。
这件事,更加重了父女二人的隔阂。
恰逢此时,马车到来,陈婉兮抱着孩子上了车。柳莺服侍着,主仆坐稳当了,便吩咐车夫启程。
车轮飞转,陈婉兮自窗子里看着余晖之中的飞檐翘角逐渐远去,面色淡淡。
豆宝出来一日,已然累了,偎依着母亲,憨憨睡去。
柳莺摸了摸袖子,袖中沉甸甸的令她心安。她悄悄觑了一眼,只见主子面色平和,心下略安,试着说道“娘娘今日回来,倒出了好些事情呢。没想到,太太竟然有了身孕。”
陈婉兮嘴角弯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当真是没想到么?”
柳莺心头一颤,赔笑道“娘娘跟奴婢说笑话呢,奴婢又不是能掐会算,怎会晓得呢?”
陈婉兮微微颔首“是啊,你当是不知道的。”
柳莺揣摩着陈婉兮话里的意思,一时也弄不明白,便又说道“三姑娘竟真个回府了,瞧她适才在老太太房里坐着,一身素淡衣裳,低头不言语的样子,倒是怪可怜的。老太太也叹息她命不好,才嫁过去几日,就没了丈夫,如今满京里又传着她克夫的话,往后就更难办了。”
陈婉兮面色淡漠,一字不发,半日才冷冷道了一句“那是她不中用。”
柳莺嗳嗳笑着“娘娘这话倒狠了些,三姑娘原就是个温柔腼腆的性子,哪里经得了这个世道的风霜。”
陈婉兮笑了笑“她温柔腼腆,招人怜惜。我孤冷倔强,所以我是个讨人嫌的。”
柳莺越发摸不着头脑,只是顺话说道“娘娘这是哪里话,如今谁不说娘娘精明强干,是个理家之才呢?就是宫里的老主子,对娘娘也是另眼相看的。”
陈婉兮静默无声,只是看着窗外匆匆逝去的景物,停了一会儿她忽说道“柳莺啊,我素来喜你稳重谨慎,行事又稳妥,不似旁个扬风乍毛,轻狂浮躁,所以我将你带到了王府,一应要事也都交代给你。”
柳莺听着,心里微动,正想笑说两句蒙主子抬举之类的言语,却听陈婉兮话锋一转,沉沉说道“然而,你倒好生谨慎着,别没了你这段好处才是。咱们主仆缘分,不该这般短浅。”
柳莺一慌,实在不知主子这话从何处而来。她如坐针毡,浑身如被毛刺扎着般的不安,宽袖中的那件物事似是越发沉重,坠的她几乎抬不起手来。
她想要辩白两句,然而偏生陈婉兮又并未说明何事,她若硬要剖白表忠,反倒显得心虚。
饶是这柳莺素日里机智多变,在陈婉兮这两句不清不楚的敲打下,竟寻不到应对之词,硬生生急出了一身虚汗。
她是死卖给侯府的奴婢,但家中实则还有老子娘同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哥哥。若失了陈婉兮的宠信,被撵到下处去,那一家子可真就无活路了。
好在,陈婉兮没再说什么,只是依旧瞧着窗外的景物。
柳莺□□着袖口,低头不语。
马车疾驰,朝着肃亲王府驶去。
侯府之中,陈炎亭目送女儿远去,方转回府中。
他踱步于中庭,瞧着眼前足下的两条石子路,沉吟不语。
一条向东,往上房而去;一条向西,则通往自己的书房。
陈炎亭盘桓了片刻,举步踏上了东边那一条。
小程氏已挪回了自己房中,正卧在床上静养。
大夫已然来瞧过了,她也听说了陈炎亭来家的消息,原本满腔期待,指望着丈夫看在自己有孕的份上,狠狠斥责那令自己头疼不已的继女。熟料,前头倒是静悄悄的,什么消息也无。
甚而,自己有孕的消息送了出去,陈炎亭竟是连看都不曾来看一眼。
她倚着软枕,散了一窝乌发,艳丽娇媚的脸上满是怨怼,怒冲冲的看着头顶的帐子,斥道“我替他怀着儿子,他连看都不来看一眼,倒是把那个忤逆的女儿放在心上!这个没天良的老杀才,难道我肚子里这个,还比不上那个赔钱货?!”
陈娇儿陪在她身侧,替她将被褥掖好,柔声宽慰着“娘,您可别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事动气,伤了肚里的小弟弟,那可是得不偿失。”说着,她端起床畔小桌上放着的描金白瓷小碗,里面是白气腾腾的热汤。
她端着碗送到小程氏唇边,谄笑着“娘,这是厨房才送来的参茸鸡汤,最是滋补身子,您快吃了吧。”
小程氏将头一扭“不吃!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鸡汤!”
陈娇儿捧着碗,兀自不死心的笑道“娘,您当下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好生下个康康健健的弟弟。待弟弟长大,继承了家业,您就是老太君,这侯府的家私可不就都是您的了?您眼下气坏身子不打紧,可就如了那老虔婆和小贱人的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