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见沈氏突然面露微笑,心里有些堵。他说错什么话了不成?正想骂她一句,就见沈氏收了笑容接着道:“材料么,就从各处布庄收罗了边边角角来。因而妾对各种面料的特性,最是了解不过。”
就见她指了指那血书锦帕:“这种素色绫锦,质地细腻,纹路是斜线,因而适合写字,不然这小小一方锦帕上,可写不下这许多字。可也因为是斜纹,便不耐用,又不吸水,因而锦帕很少用来当绢子使。多是拿来装饰,做个搭子什么的。试想,万夫人被关押着,那张德加要送东西,也会送实用之物,何苦好端端送张锦帕?不信只管找了张德加来问,这锦帕必不是他送进去的。”
夸她料事如神的老嬷嬷连连点头,道:“张德加送的东西,奴婢们全都细细查过,确实是没有这锦帕!之前万夫人,包括盛香,咱们全脱了搜过,真没见过这东西。夫人真是……料事如神!”
沐儿又有些想笑。这老嬷嬷怕不是只知道这一个赞人的词儿。
她忍了忍道:“承嬷嬷谬赞了。不过是针钱做多了,有些眼力而已。你们自然是搜不到的,依我想,大约是在那靴子里缝着的,不信你们仔细瞧,那锦帕上还有针眼子呢!照我想,便连那金子,怕也是藏在鞋子里,不然金子极重,你们一掂也就发现了。”
老嬷嬷一时愣住,扯长了脖子去看那锦帕:“哎呀,真有针眼子,夫人……夫人真是料事如神!”
“噗嗤!”
有人忍不住笑着声来。沐儿听那声音像是太子的,却没敢往他那边看。既然皇上跟皇后都很介意太子宠她,当着他们的面,她还是离太子远点儿,比较容易保住小命。
听到此处,皇上身体往后仰了仰,眯了眯眼,再看向沈氏时,目光已经有些不同。原来只说这沈氏出身不好,不懂规矩,又懒名在外,再没想到,竟然是个如此聪慧,又胆大心细的女子。
他摸了摸眉心,看向自家儿子。就见太子眉弓深深,微扬着头,眼神发亮,嘴角还淡淡地勾着一朵笑,好像在得意地说,瞧,这就是孤的女人。那是男人看向自己最喜欢的女人时,自然而然生出的柔情蜜意,根本藏不住。
他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声,他也年轻过。喜欢上的头一个女人……到了这把年纪,还有时会想起呢。何况儿子如今正在兴头上,这沈氏便是真恃宠生娇了些,到底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自己何必要信了皇后的话,就跟着折腾她呢?
可心里这样想,面上却一时不好下坡,只得冷哼一声道,“就算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你接着说第二个理由!”
沐儿水眸闪着欣喜的光,黑亮的眉毛动了动,好像在跳舞。
她嘴角弯弯,道:“第二条,万夫人出身高贵,性子刚烈。她之所以认了山庄的事,就是因为受不得妾瞧不起她。她都选择死了,又怎么会反悔懒帐?叫妾说嘴?若她反悔懒帐是因为贪生,那又何必自杀,岂不是自相矛盾么?”
太子抿嘴,看向她的目光亮如星辰,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增大。
皇上又冷哼了一声:“妄加揣测。还有呢?”
沐儿见皇上一副不愿意相信的模样,心里有些失望。难道皇上跟皇后娘娘一样,不讲理?
她清了清嗓子,慢慢道:“万夫人……性子急,晚上牢里光很好么,哪有工夫写那么多有的没的。”这个理由,她自己也觉得弱了些。可是那个锦帕绝对是夹带进去的。光这一点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哎呀!”那老嬷嬷突然叫了一声,“夫人,因怕人犯摸黑做些奇怪的事儿,那牢里晚上还真有亮儿!”
沐儿:……。这老嬷嬷哎呀个什么劲儿哟?是在惋惜神话破灭么?
“父皇,儿臣其实也觉得有两处疑点。一来,这血书字迹又多又清楚,万夫人在牢中应该没刀具,如何割出这么多血来?二来,父皇可还记得万夫人写的昙花诗?”
皇上正在发怔,就听到太子接着道。
因为宫里没新人,谁作诗什么水平,他大约也都知道。那天的昙花诗,柳夫人写得好,得了赏。万夫人写得却是最差的一个。他现在还记得那狗屁不通的诗呢。
“昙花夜来开数朵,枝枝叶叶翠如松。朵朵洁白如云霞,佩戴身上香飘飘。”
这水准,再比比那血书上的字句……皇上突然觉得疲惫。
若是年轻的时候,这样漏洞明显的案子,怎么可能骗得到他?也许是他太久不曾动脑子,又太相信皇后跟柳氏。
他的脸色不觉泛起了一层疲惫的灰色。
沉吟半天,他道:“这案子就交给刑部吧。”
“陛下……沈氏的板子……”他听到皇后惊叫了一声。
他目光冷淡地扫过去,就见皇后满脸不甘心。
他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也许灿儿说得没错,说来说去,不过是后宫争风吃醋的小事,不值当他耗费这么多的精神。万氏是怎么死的,皇后其实不在意,她只是一心想借此处置沈氏罢了。拗不过儿子,便不顾他的身体,拖他下水。他忍不住有些失望。
“朕累了。”说完,他摆了摆手,太监便立刻上前扶他起身。
太子忙跟上前去,要送他离开。
皇后在身后道:“陛下既累了,妾来处置沈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