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漫长得望不到头的夜里,顾煜一次次质问自己躁动不安的魂灵。自己真的不爱萧灼华吗?可为何一想到他的安危就会心颤如疾。顾煜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他们之间横亘着血淋淋的深仇,情缘在过往的伤疤上落地生根,如蟒蛇一般在顾煜心里盘旋起带着荆棘的花枝,这酸涩的刺痛让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成了蜷缩着逃避一切的刺猬。他从前认定自己将萧灼华留在身边只是为了慢慢折磨,可如今他再也无法否认自己早已动心的事实。他觉得爱上萧灼华就是背叛了自己的过去,所以爱不能彻底,恨不能淋漓。他是从什么时候心软的呢,自己也说不清。是看到萧灼华拖着病躯给他下一碗面的时候?是看到萧灼华被他压在身下弄疼了默默忍耐的时候?是看到萧灼华被他打伤了捂着嘴不敢哭的时候?还是看到萧灼华怀着他的孩子被下人欺辱的时候?亦或是,那天自己闭眼假寐,听完萧灼华讲的小狼小狗的故事,明白他有苦衷的时候?一幕幕场景在眼前浮现,像滚烫的铁水融化了顾煜心头幽夜泉流的坚冰,他仿佛听到一声银瓶乍破的脆响,顿时水浆迸溅,流淌过如隔三秋的思念,冲刷了他最后一丝执拗的埋怨。顾煜阖眸,片刻后再睁眼,看到的依旧是空空荡荡的山野荒凉,月色苍茫,可他却觉得有些地方不一样了。趁着月色悠长,他此刻很想牵起萧灼华的手,认真地告诉他,我们什么都不去想,我们一起走到白头。呜呜,媳妇,呜呜。想到萧灼华的一颦一笑,顾煜此刻摘下了钢铁伪装的躯壳,露出了流泪猫猫头的本色。顾煜一个人郁闷地坐着,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只觉得其他将士们热闹的欢声笑语太吵了,甚至恨不得一拳创死这个世界。顾煜拾起一枝枯草,在沙地上画一只肚子圆滚滚的小白兔。媳妇不在身边的“都围着顾将军做什么呢。”君翎清冷的声音传来,几个将领听了连忙站好,为君翎让道。“粥煮熟了,都去吃吧。”君翎淡淡地说。“殿下。”顾煜起身对君翎一拜。“说了多少遍,”君翎捧着两碗清粥,把其中一碗交给顾煜,“在外面要叫君大帅。”两人并排坐下,并不说话,只是喝粥。“您贵为君后,还能喝下这么粗糙的粥啊。”粥快见底的时候,顾煜打破了沉默。“吃什么不是吃啊,我以前跟着夏知瀚打仗的时候连粥都没得喝,糙米咸菜窝窝头不也照样吃。”君翎睫毛低垂着,刀削般的侧脸映着暖色的火光,语气依然平淡冰冷。这世间能如此不客气直呼圣上名讳的人,也只有君翎了。顾煜想。“我说我想去边疆,夏知瀚想都不想就同意了。老臣们反对,他就在偏殿为我争辩了一夜。到了白天头痛欲裂,我给他按了半天才好些。不知我走了这么长时间,他的头痛有没有加重。”君翎目光幽幽地叹气,一向冷淡的的神色难得浮现出温柔和惆怅。这番话让顾煜想起萧灼华,心中更加酸涩难忍,便也跟着叹气。马蹄声如雷鸣般响彻旷野,顾煜向声源处望去,夏知秋骑着一匹黑马疾驰而来,长发高束飘然甩在身后,在空中打出一个响亮的鞭花。“是皇妹……还有……另一个女子。”君翎说。夏知秋身后尾随着一个骑着枣红马的美娇娘,身量比夏知秋小得多。顾煜并不认识她,但觉得看起来这么柔弱的女子不该出现在战场上。“师傅,这位是……”待到夏知秋下马,顾煜疑惑地问。“我叫江鸳,是你师娘!”小美人眨巴着魅惑的狐狸眼,从身后抱住夏知秋,对顾煜做鬼脸。“啊!原来是师娘!不愧是师傅,眼光真不错!”顾煜恍然大悟。“皇妹真会挑,原来你看着彪悍,其实喜欢这种小娇娘。”君翎笑着打趣。夏知秋气得脸都绿了,大吼道:“你们这几个家伙不要瞎说啊!”“知道了,徒儿一定会保密的。”顾煜认真地承诺。“不愧是殿下的徒儿,就是有眼力见。”江鸳捂嘴美滋滋地笑,漂亮的狐狸眼眯成一条缝。夏知秋气得不知道该骂些什么。“你还有心思和江鸳胡闹!你媳妇被北狄抓了知道吗!”夏知秋指着顾煜的鼻子骂。“啊!”顾煜双眸圆睁,仿佛被雷电劈中后石化了一样。“啊……这”君翎笑不出来了。江鸳低下头,委屈地嘟囔:“他们先了鸳儿一步,就把萧公子带走了……”“我刚在千阳山剿完匪,就得知萧公子出事了。我连气都没喘匀,当即去京城,一路上累死了两匹马,上朝堂找我哥借兵,自请赶赴边疆,没成想江鸳这个废物点心还非要跟来。”夏知秋眉头紧蹙,说话的腔调中都满是愤愤不平,“东部的精兵过几日就能调来,到时候咱夏军的人数肯定能碾压北狄军队!敢欺负我徒弟的妻,那个破鲁日特部胆子还挺肥,看老娘不把他们打得满地找头!”顾煜已经无心再听下去,眼神黯然,扭头转身离开,把手负在身后,冷冷地说:“我自己去待一会儿。”众人目送他失魂落魄的背影独自进了营帐,看着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他们知道此时心里最煎熬的就是顾煜,也不去阻拦。“你见到夏知瀚了?他可还安好?”君翎问。夏知秋怒意有所消减,缓和着语气说:“我回京那天他刚办完祭天大典,说是北部战事迟迟没有进展,祈求列祖列宗的英灵,让君大帅和众将士平安归来。”“没个正形。”君翎瞳仁微颤,说出的话像是慎怪,又像是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