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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页(第1页)

“以前都是你洗手做羹汤,今日本侯难得有了时间,亲自下厨给你煮些饭,免得你太劳累。”顾煜很认真地说,从小被萧灼华惯得不识人间烟火的人,现在看起来比带兵攻城还要有把握。你从小让我受的劳累还少吗。萧灼华心想。“去吧,随便你怎么玩,别伤着自己。”萧灼华本就疲惫不堪,沾了暖和的被褥就没力气再动弹,知道拦不住他,也只能无奈地笑笑。顾煜非常自信地迈出门离去,一个时辰后,满面黑灰地被绾娘端着扫把赶回来。外面隐隐传来绾娘崩溃的喊叫:“来人啊!侯爷把厨房烧了!”顾煜假装不在乎地摸摸鼻子:“咳,没想到,煮饭比带兵难多了嘛。”萧灼华掏出帕子给他擦拭花猫一样的脸,噗嗤一笑。“少爷,我可是给你煮了十三年饭呢。”今日是爹娘的忌日,顾煜提前推掉了所有杂事,傍晚时分逆着微弱的霞光,独自带着一叠纸钱去往城郊的墓地。爹娘死的时候没人收尸,小顾煜当年无力置办丧事,长大平反后也没能找到爹娘的尸骨。顾煜逃亡时身上挂着爹送他的玉佩和娘送他的荷包,他只能把这两样爹娘仅留给他的东西埋进土里,立了个不像样的衣冠冢,想爹娘的时候就去这座假坟前坐一会儿。小时候,爹娘是大大的人,长大后,爹娘变成了小小的坟。“爹、娘,煜儿来看你们了。”顾煜低声说着,把手中雪白的纸钱伸到火堆里,“店里的伙计说这是面额最大的票子了,你们拿上,在那边风风光光地花。”“爹、娘,煜儿前些日子被人下了药。煜儿如今过得不如意,年岁尚小,兵权过大,惹得其他当官的排挤诬陷,爹当年当官是不是也这么不容易啊。”火焰在冷风冒着呛人的烟,没精打采地吞噬着纸钱,发出噼里啪啦的闷响。坟在呼呼作响的风声中静静矗立,面对着他的迷茫默不作声。“煜儿不孝,煜儿没能杀了萧灼华为你们报仇雪恨,三年过去了,煜儿还是狠不下心。”顾煜猛地把手中纸钱尽数抛在火中,心乱如麻。顾煜颓然地坐着,鹜起长天,云流残红,斜阳映照着他孤独的背影。“煜儿从小就心悦他,他怀上煜儿的孩子了,煜儿可高兴了,做梦都能笑醒。可是煜儿对不住你们,一想起你们就对他生恨。煜儿放不下家仇,又搁不下旧情。爹、娘,煜儿不知道该怎么办。”顾煜双手覆面,长叹一口气,像离群的倦雁一样忧愁失意。他不期待什么回答,任由雾一般的迷惘从心底弥漫在风里,流浪千万里,不过问归期。袅袅西风独自凉,夜雨过寒江。碧水朱阁春散场,往事断西厢。过往的记忆潮水一般将他吞没,包裹着他孤寂的灵魂。犹记那年枝上黄鹂报新棠,堂下故人染昏黄,宿雨沾湿旧回廊,珠帘轻卷木檀香。爹打仗回来,卸去冰冷威严的铁甲,用粗糙的胡茬蹭他的小脸,逗得他咯咯直笑。娘笑靥温婉,云鬓银簪,鹅黄衫子豆绿裙,柔荑玉手给他端来一碗刀削面。白底蓝花的瓷碗,亮晶晶的油花,荤汤白面,红椒绿葱,伴着顾煜无忧无虑的童年付诸一炬,仿佛就这么永远定格在了昨天。“煜儿过几天就要去边疆打仗了,这次形势不利,煜儿此去生死难料。爹娘记得在天上保佑煜儿啊。”顾煜跪在坟前磕一个头。世人只知他英明神武,战功赫赫,却不知他每一次赶赴边疆,都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当年他初入军营,曾结识几个志同道合的弟兄,少年们勾肩搭背,笑谈壮志可凌云,共同走过八百里云月间的刀光剑影,到如今只剩下他和苏云澈在世。万里山河长寂悲,荣辱阖棺是与非。阳关一去几时回,窄袖难拭征人泪。顾煜心不在焉地策马回府,见萧灼华正在厨房忙前忙后。“回来啦,今天厨子告了假,哥给你简单做碗面。”萧灼华一袭白衣勾勒出纤细的腰肢,霞光淡淡停留在他的背影,缱绻在他琼花似的的衣摆。萧灼华站在灶前,左手端着一团面,右手持一把锋利的菜刀,手法娴熟地削着,薄厚均匀的面片如同翻飞的玉兰轻盈地落进滚水里,又如白鲤迂回般沉浮蹁跹。每一刀几乎都贴着指腹滑过去,每个动作却都沉稳而娴熟,这是曾经萧灼华不知血淋淋伤过多少次,才专门为他的小少爷练出来的本事。厨房弥漫着肉香,顾煜闻出是从小喝惯的牛肉汤。想起小时候娘端着刀削面对他笑的样子,顾煜的心猛烈地刺痛起来。一股莫名其妙的怒火从心底升腾,点燃起他念念不忘的恨意。他咬着牙压抑半天,最终还是没能克服少不更事的冲动易怒。顾煜冲到萧灼华面前,夺过他手中的面团,狠狠砸到地上。萧灼华一时没反应过来,刀刃一下子削到了手,拇指割了很深的一道,血从白皙的指腹渗出,缓缓流下触目惊心的鲜红。“嘶……”萧灼华疼得眉头一皱,怕伤到顾煜,忍着痛轻轻放下菜刀,血流下来,一滴一滴染红了衣袖。“十三年前的今天,你这个扫把星给萧肃当走狗,塞了一封破信,害死我爹娘。你竟然还有心情若无其事地吃面?心可真大呀,萧灼华。你他妈为什么这么贱!”顾煜一把揪住萧灼华的领子,信香带着攻击性,气得眼都发红。“对不起,我……忘了……”萧灼华被拽得呼吸一滞,被信香压迫得双腿发软险些站不住,“我不是故意……气你的,都是我自作主张……咳咳……下次不敢了……”顾煜吼得太大声,震得萧灼华心脏受不住。他极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急切地想解释,但越是急越难受得说不出话。只因昨夜顾煜睡梦中呢喃一句“想吃娘的刀削面”,他虽是怀孕了本就容易累,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忍着一下午的腰痛煮汤和面,想让他的少爷回来时能吃上一口热乎的。他这几年身子病得厉害,脑子也越来越不清醒,记性一天天在变差,可他也没想到自己有天会糊涂成这样,连这么刻骨铭心的日子都能忘了。萧灼华张着苍白干裂的唇瓣剧烈地喘息,脸颊上沾的面粉还没来得及擦拭,心里一酸,眼角不受控制就涌出泪来。“哭哭哭!整天他妈就知道哭!跟个窝囊废一样!”顾煜心烦意乱,抬起巴掌就要打他。萧灼华怕得发抖,被他抓着又跑不掉,只能呜咽一声,认命地闭上一双饱含绝望的桃花眼,任凭豆大的泪珠滑过腮边。顾煜犹豫一下,咬咬牙,缓缓把手放下,扯着他的领子怒吼:“平常不是装得温文良善吗,没想到你专挑我爹娘的忌日恶心我啊,亏我还相信你会记得我爹娘的旧恩,真他妈是妄想!你这种人我打了都嫌晦气,我如今哪敢打你啊,你怀孕后金贵死了,稍不顺心就他妈敢寻死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哭的,我擦干净……我走,我这就走……”萧灼华的领子被揪成褶皱的一团,掐得他喘不过气,但他还是用尽力气带着哭腔含糊不清地哀求,擦泪的手指都在颤抖。“外面那么冷你走给谁看,又对我施什么苦肉计,你以为我会再上一次当?我走还不行,不妨碍你吃面的雅兴,这下你满意了吧!”顾煜松开手,愤恨地转身,扭头离去。萧灼华心脏疼得站不住,扶着灶台慢慢蹲下,吃力地靠在柴火堆上。小腹又闷闷地痛,腿间缓缓流下一股温热。“小桃子乖啊,爹爹……有点疼……”手指还在滴血,萧灼华也顾不得处理,把掌心贴捂到肚子的小小弧度上想给孩子一点温暖,颤抖着轻声安抚。萧灼华听到自己的心跳打鼓一样咚咚作响,震乱了他的呼吸,憋得他渐渐喘不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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