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失笑,说道:“刚才周兄过来是替人传话,白日里没工夫搭理他,夫人就当我去消消食吧。”陈若弱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那你去吧,早点回来,我等你回来一起睡的。”顾屿握住她的手,垂着眸子看着她,忽然在她的额心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见她怔住,微微地笑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以前说过的话,“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陈若弱不信,推着他走,口中絮絮叨叨地说道:“那有那么容易啊,远的不说,你带回来的乡民,红仙她们,还有那些孩子,哪件不是事情,只是事情再多,你也不能把身体给熬坏了,人只要在,没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顾屿认真地看着她,良久,点了一下头。看着顾屿的车驾离远,陈若弱站在门口,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上去傻里傻气的,喜鹊连忙把她拉了回来。“小姐你站在门口发什么愣?那边上可是有兵守着的,你摸肚子都让人瞧了去了!”陈若弱一点也不觉得羞,只是一听摸肚子三个字,就又有些心头发沉,两条细淡的眉微微地蹙了起来,等走到内院里,边上没了人,才小声地对着喜鹊说道:“我觉得吧,我可能没有怀上……”喜鹊愣道:“小姐?”陈若弱心事重重地说道:“自从上次吐过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反过胃,而且胃口还变好了,我以为我肚子重了一点,是因为有孩子了,可是昨天……反正就是哪里都不觉得不舒服,我可能就只是胖了。”她的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愁绪,喜鹊忍住笑意,说道:“月份浅的话,肚子上是不会长肉的,小姐,妇人显怀要三个月以后,而且有的人害喜,有的人不害喜,不是按你这么算的。”陈若弱更沮丧了,喜鹊连忙安慰地说道:“好了小姐,再有一个月,脉象应该就能把出来了,到时候再想这些也不迟啊,而且你和姑爷新婚燕尔的,这怀了身子至少一年不能亲近呢,迟也有迟的好处呢!反正都是早晚的事情!”陈若弱安慰了一点,隔着一层夏裳揪了揪小腹上的肉,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她觉得自己有孕的时候,只觉得这些肉实在得很,这会儿冷静下来了,伸手揪一揪,都是软软的肥油水。更让人难受的是,她又饿了。不过想想也是,自从中午醒来,她就没怎么吃东西,至多是在给顾屿熬粥的时候也跟着盛了小半碗垫了垫,粥水是最吃不饱人的东西,还没怎么动弹,肚子里的食就空了个干净。自觉有了理由,陈若弱摸了摸软乎乎的小肚子,脚底一转,直朝着后厨方向走去,喜鹊失笑,小步跟了上去。前天的黄酒烧肉陈若弱一块都没吃着,真正会吃的人是不吃隔顿菜的,每一道菜肴都有它最佳的食用时间,所以她和顾屿出门临走的时候,让喜鹊和翠莺两个分着吃,她们吃不完,还给周虎周豹两兄弟回来加了顿夜食。陈若弱总听人说,怀孕的妇人是什么都不想吃的,一个劲反胃,吃多少吐多少,可为了身体还是得吃,尤其是肉,很多孕妇闻见肉味都会想吐,可她就是特别想吃肉,鸡鸭鱼肉全都想吃。后厨里还有做粥剩下的咸火腿,陈若弱切了一片薄如蝉翼的生火腿片,含在嘴里,火腿特有的咸香味道安抚了不住叫嚣着的胃,她松了一口气,在中午新送过来的半扇黑猪肉上切了两根肋条,洗净之后腌制,放在一边。处理好的仔鸡洗净,用刀背反复拍打几次,左右各划三刀,在鸡腹内填上笋菇肉末葱姜切成的丁,加一小汤勺黄酒在鸡身上抹匀,再抹上少许盐,直接摆上笼屉清蒸,见到笼屉顶部冒出水汽,这一道清蒸鸡就算是熟了。鸡在笼屉里蒸的时间,陈若弱又切了根苦瓜,和半扇黑猪上卸下来的一小团里脊肉丝一起炒了盘菜,苦瓜这东西单独吃一点都不好吃,然而和肉丝一起炒,越吃越香,而且十分解腻,夏日里吃是最好的,现在虽然迟了一点,但味道总还是没差多少。两根肋条切成的小段分量不多,在蓝边粗白瓷的大碗里占了小半江山,陈若弱腾出手来,锅里热油一开,葱姜蒜打底,爆香之后肋条下锅,两下翻炒,香气顿时蔓延开去,原本渗透着酱汁颜色的生肋条被热油一滚,顿时泛上诱人的白色。看着炒得差不多了,陈若弱往锅里加了些水,又放了两勺白糖,盖上锅盖,这才喘了一口气。“小姐,你一个人吃的话,不嫌多了吗?”见陈若弱还要去拿菜刀,喜鹊连忙拦她,说道:“姑爷每次都那么晚回来,这次又是大晚上赶着出去的,肯定是要紧的事情……”陈若弱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人都没回来,她哪里又会提前给他做东西吃了,这些就是她一个人要吃的,跟她以前的分量不是差不多吗?一刻钟后,喜鹊张大了嘴,看着陈若弱坐在桌边,一只手扶着碗沿,一只手拿着筷子,下筷的速度飞也似的,清蒸鸡被水汽蒸出了一小半碗泛着金黄色诱人光泽的鸡汤,陈若弱沿着事先在鸡身上切好的口子,一块一块地把鸡夹进碗里,热腾腾的白米饭伴着清蒸的仔鸡,不多时,碗就空了。吃了鸡,喝了汤,陈若弱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喜鹊以为她吃饱了,正要说话,就见她又朝着小半碗的肋条段伸去了筷子。新鲜的黑猪肉上的肋条本就是最好的部分之一,再加上烹制得当,一口下去肉香满溢,吃得陈若弱的眼睛都忍不住眯了起来,这次她花了点时间,才把一小半碗的红烧肋条啃了个干净。碗里的米饭原本盛得就少,和清蒸仔鸡一起吃去一半,又加上肋条,就是个大男人也该吃饱了,喜鹊连忙说道:“小姐,剩饭是丰年,好兆头呢,不能吃就别吃了吧。”陈若弱嘴上嗯嗯了两声,但是头也没有抬,就着最后的苦瓜炒里脊肉丝一起,把剩下的米饭全都吃光了。这下她是真饱了,坐着缓了好一会儿,才扶着桌子慢慢地站了起来,打了个哈欠——她又想睡觉了。喜鹊才把陈若弱服侍着睡下,外间就有人来通报,说是顾屿回来了,喜鹊下意识地看了看天,月亮都没到梢头呢。当奴婢的,最重要的是会看人脸色,虽然跟着陈若弱久了,以前学的那一套也渐渐用不上了,喜鹊还是有背地里打量主子神色的习惯,自家这个姑爷跟旁人却不同,什么情绪都不摆在脸上,要是让你看出来了,那肯定是因为他想让你看见。喜鹊不知道顾屿这么早回来,去做的事情究竟办没办成,心情如何,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在门口,压低了声音给他解释。顾屿听得蹙起了眉头,“吃了那么多,即刻就睡下了?”“小姐吃饱了就直犯困,拦不住,哄她回去的时候多走了几步路,都差点直接睡在地上,只好……”顾屿叹了一口气,道:“没事,你去睡吧,我来照看她。”喜鹊连忙千恩万谢,顾屿对她点了点头,就让她离开了。陈若弱睡得很熟,顾屿进门的动作放得很轻,见她老老实实地睡着,顿时笑了笑,他没进里间,就这么在外间的桌案上铺平纸张,研磨落笔。周仁不明白周余的态度为什么那么奇怪,事实上这不是周余的脑子出了问题,而是顾屿有意为之,从第一次和周余见面,他就为自己塑造了一个有能力会钻营且八面玲珑的权贵子弟形象,一般而言,这样的人在官场上是很吃得开的,但在官场沉浮了多年的老人眼里,未免有些强装精明的小儿姿态。抓住了这个心理之后,剩下的就简单得多了,言语之间不经意的暗示,处处留下可以让人回想的细节,一步步让他轻视自己。顾屿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借着月色,落笔又是几行,等到墨干,他把铺在桌案上的纸张叠了叠,用镇纸压在上面,视线不经意地投向了窗外,窗外月色微白,星辰明火,夜风吹拂,树梢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