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微微地笑了。呕吐回到官驿已经是宵禁时分,扬州城的大街上空空荡荡的,巡逻的衙役远远地见了官轿,并不敢上前盘问,赵狄走在轿子外头,把顾屿送了回来。驻防大营离官驿有一段路,定好明日再来,赵狄留了些人手值夜,就带着剩下的人离开了,顾屿本以为陈若弱已经睡下,没想到一进内院,灯火通明,风声里隐隐约约还有些说笑声传来,月光拂过树梢,恍然如梦。一阵凉风吹来,吹散了顾屿的怔然,他弯了弯眸子,让外头把守的周虎不要出声,过了正堂,走到了内寝门前,正听里头陈若弱和喜鹊说话。“……好了,你们去睡,我再等一会儿,他要是不回来,一定会让人带信的。”喜鹊闻言劝道:“小姐,这马上都要二更天了,姑爷不回来你就这么干等着?”陈若弱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打了个哈欠,说道:“我锅里还温着汤呢,又不是专为等他,一会儿还要过去看看火,你们去睡吧,以后还得嫁人呢,熬夜多了就不漂亮了。”喜鹊还要再说,翠莺拉了拉她,使了个眼色,喜鹊就不吭声了,陈若弱一手一个,把她们直往外头推,语气软软的,“我煮了整整一大锅呢,明天给你们也尝尝看,南方又热又湿,是得补补……”她笑嘻嘻地说着,把不情不愿的两人推到了门前,正拿脚去勾门,顾屿已经抬手推开了门,喜鹊和翠莺连忙让到边上,给顾屿行礼。陈若弱一见顾屿,嘴角就忍不住地直朝上翘,眼睛亮亮的,见喜鹊和翠莺还在,连忙继续了刚才的推人大业,一手一个把她们朝外推,“快去睡快去睡,睡个好觉!”顾屿就站在那儿,弯着眸子看她把两个丫头推出去,紧紧地关上了门,一回头,盯着他直发笑,好像眼里心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似的。“刚才天还没黑,人家周公子就回来了,这都有好长一段时间了,你怎么这么晚啊?”发觉自己根本掩饰不住上扬的嘴角,陈若弱索性背过身去,故意压沉了声音问道。陈青临原先装凶的时候,就是这种沉沉的语气,不是他自己破功,都要把她吓坏了,陈若弱颇有些得意地想,这回一定能吓住人了。顾屿嘴角上翘,靠近陈若弱一些,从背后抱住了她,语气低缓而又温柔地说道:“是我不好,事情琐碎,处理得忙乱了些,我该和周兄学习如何偷懒,把事情推给别人去做。”陈若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用侧脸蹭了蹭顾屿的脖颈,语气软了下来,“没有让你偷懒,就是该歇还是要歇,事情哪是一天就能做成的,你睡得早些,起得早些,昨天做不完的事情可以早起去做,都堆到一起,作息不就乱了吗?长久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啊。”多年之后,再也没有人会在他耳边絮叨这样的话,顾屿闭上眼睛,几乎是有些温顺地应了一下,陈若弱转过身来,挨挨蹭蹭地抱住了他的腰,小声说道:“我听说好多大官做到后来,身体都不是很好的,你不要这样……趁着年轻把身体养好,你不是说过,等你不做官了,还要带我回西北颐养天年吗?”顾屿抚摸着她的头发,指腹刮了刮她的眼角,眉眼微低,“好。”就这么静静地抱了一会儿,陈若弱忽然之间跳了起来,差点撞上了顾屿的鼻子,急急忙忙地把他推开,一边朝着门口跑去,一边大声哀叫道:“我的莲子猪心汤!”顾屿怔愣一下,随即忍俊不禁,笑眼弯弯地看着她两手胡乱撩起裙摆,半点闺秀风度都没有,蹬蹬蹬地直朝外头跑去,他起初还只是低声发笑,见了这副样子,还是忍不住哈哈地大笑出声。汤到底是没烧干,只是过了点火候,莲子有些糊了,听见陈若弱在边上唉声叹气,顾屿给她盛了一碗,又给自己盛了小半碗,撇去上头的莲子,尝了尝,眉头微微地舒展开了。“熬的时间有点长了,汤的味道也不好,莲子烂了,倒把猪心炖得透透的……”陈若弱喝了一口汤,夹了一片猪心吃,一边吃,一边气鼓鼓地说道。猪心这东西没什么人肯吃,是因为做得不好通常会有一股异味,要先切匀洗净,再晾干,放置些时候,才能过水烹煮,猪心和微苦的莲子一起炖汤是绝配,只是考虑到汤的药膳价值,不会把猪心炖得太烂。顾屿并不嫌弃,回来的时间越长,他的口味也就和上一世越相近,一碗温热的汤羹喝完,空荡荡的胃里顿时泛上了舒服的热意,他低叹了一声,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本来是想给你做晚饭的,可是你一直没回来,就只能先把汤炖上,正好你回来得迟,不吃对身体不好,吃了入夜又积食,喝点汤最好了。”陈若弱的语气里还带着一点哼哼唧唧的委屈,还在为把汤炖过火的事情耿耿于怀,顾屿给她顺了顺垂落在脸颊两旁的发丝,语气真挚地说道:“夫人有心,下次不可再这么劳累了。”陈若弱嘴角弯弯,眼睛亮晶晶的,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忙地推着顾屿去洗漱,“好了好了,我不耽误你时间了,你要快点睡,明天肯定还有事情,早办了早了早回京!我还有折子等你上呢!”顾屿知道她说的是瘦马的事情,看陈若弱的眼神也变得越发温柔起来,缓声安慰道:“不用等到回京,淮南道的案子一了,我就直接拟折上报,只是上折的时间要再斟酌,圣上日理万机,一个错眼也许就耽误了。”陈若弱十分理解,连连点头,她几乎是看着陈青临一步步朝上爬起来的,他才是个将军,每天的事情就忙到做不完了,圣上的事情肯定更多,天底下有那么多的官员,太多的事情等着圣裁,圣上又不是神仙,哪有面面俱到不会打盹的道理。喜鹊和翠莺被推去睡下了,陈若弱没有在外头留人伺候的习惯,她也不是多懒怠的人,收拾了汤羹碗筷,正要拿出去,忽然一阵呕吐之意涌上喉咙,她只来得及呜了一声,头一偏,就吐了一大滩。顾屿洗漱到一半,听见动静,连忙放下手里擦脸的布巾,几步过来扶她,陈若弱刚想说没事,又一阵呕吐的感觉泛上来,她怕吐到顾屿身上,伸手推他两下,背过身弯腰又吐了好几下。“没事吧?”顾屿想要靠近,陈若弱又背开身去,怕让他看见自己呕吐的样子,动作大了,又是一阵难受。直到刚才喝的汤,中午吃的饭,胃里的酸水和一些辨不清原来形状的秽物都吐干净了,陈若弱才好受了些,有气无力地挪到桌边坐了,用茶水漱了漱口,对顾屿摆手道:“可能是吃多了胀的,我晚上没吃饭,一边等你一边吃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小零嘴,冷的热的卤味都有……”她擦了擦因为剧烈的呕吐而泛上的泪花,看到地上好几滩黏黏糊糊的污秽之物,脸有些发红了,怕顾屿嫌她,连忙要去开门,急声说道:“你先去外面,等我把地上收拾了,通通风再进来!”顾屿递过帕子给她擦嘴,闻言无奈地说道:“我让人找大夫来,你坐着,地上待会儿让人收拾。”陈若弱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连忙摆手道:“你别让人折腾,我就是吃多了,吐完就好,这都马上三更天了,你要是不放心,那等天亮了再找大夫也是一样的。”顾屿这回却不听她的了,唤了值夜的周虎进来,官驿里有专门的大夫,平日大夫一家就住在不远处的小院里,也是周虎周豹两兄弟一来就把附近的人和事都打听得清清楚楚的,回来向他禀报,他才知道,周虎连忙领命去了。陈若弱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娇气的时候,陈青临虽然挺疼她,但到底是个五大三粗的军汉,能记得她喜欢什么款式的发簪就顶天了,真要他像别人家宠姑娘那样宠她,还不如让他出去砍几个人来得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