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经过挫折,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无谓的疑心病,怀疑所有能怀疑的,忌惮所有能忌惮的,没有与之相应的手段,却还保留着一点就着的莽撞性情,就像是一把悬在所有官员头上的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不过这些事情,是他日后才需要去担心的了,如今眼下,淮南道的案子,才是他该去做的事情。顾屿展开圣旨,逆着光细看,眉眼微微地眯了起来,陈若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忽然就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好像离她有些远了,她心里没来由地起了一阵惶恐,猛然抓住了他的手。周仁顾屿看向陈若弱,他的视线落在陈若弱身上的那一刻,化成了全然的温和,见她面露些许茫然之色,眉头微微地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解。一见他的眼神,陈若弱不知道为什么心就安定下来了,发觉自己还握着顾屿的手,顿时放开,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镇国公,轻咳一声以作掩饰,“夫君去多久回来?要是一两个月的话,我就……”按照规矩,媳妇是要侍候公婆的,高堂在上,并没有跟着夫君远行的道理,可是新婚燕尔,昨夜又将将圆房,她实在说不出那几个到了喉咙边上的字。顾屿看出了她的想法,看了一眼镇国公,镇国公失笑,对陈若弱说道:“他这一去,怕是年底都回不来,新婚燕尔的,府里有阿凝照料,若弱,你也跟着他去罢。”“多谢父亲。”见陈若弱还愣着,顾屿忍不住发笑,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阿凝归家已有两日,父亲的病也该起了,我不在的日子,若是瑞王上门来,还请父亲务必不要让他再见阿凝。”镇国公并不是不清楚自家女儿的性子,可到底慈父之心,难保不会对阿凝心软,虽说交易已经达成,可顾屿知道,瑞王一贯精明,不把一切能利用的东西榨尽最后一滴水分,不会善罢甘休。闻言,镇国公叹了一口气,点头。圣旨让即日启程,不过一般情况下,被派去外地的钦差特使都会顺延上一日半日,好打点行囊,除非紧急的大事,朝廷不会追究这些,这次去淮南道,一非平乱,二非赈灾,故而也可以顺延些时候。顾屿却没有这个意思,请了圣旨和特使金印,着人收拾了几身常穿衣物并被褥之类的日用品,临到傍晚就启程出发,只带了十来个丫鬟仆役,周虎周豹两兄弟随行,从京城到淮南道有水路陆路两条路线可走,陆路多曲折,水路直达,有专门的官船以便各地官员往来。官船不与民船共用码头,顾屿的车驾到的时候,码头上的小吏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接连确认了两遍,才在周虎周豹两兄弟虎视眈眈的视线里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容,飞快地给顾屿安排了对应的船队,召集人手都比平日快了许多。陈若弱不知道顾屿是刻意赶着时间启程,还以为圣旨就是这样要求的,到了船舱里,把官船里随侍的人员都遣出去,才呼出了一口气,小声地抱怨道:“这圣旨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中午才到,晚上就让人出发,还好是水路有船坐的,要是陆路,那不是要睡到荒郊野外去了!”“陆路也有官驿,不过官船更加舒适,还好夫人不晕船,否则……”顾屿的话还没说完,陈若弱倒是奇怪了,“我从小到大也没坐过船,你怎么知道我晕不晕船的?”顾屿铺床的动作一顿,背对着陈若弱,语气里却还带着好似稀松平常的笑意,“从我们上船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刻钟,夫人要是晕船,早就该晕了。”陈若弱果然被带偏了注意力,有些新奇地动了动手脚,还跑到窗边朝着底下看,好半晌才略有些得意地说道:“应该是我会骑马的缘故,我哥说会骑马的人不晕马车,晕船和晕马车是一个道理。”明明是一副得意的样子,竟然也不让人觉得讨厌,就像是一只翘着脑袋等表扬的猫,顾屿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在陈若弱的头上拍了拍。这下倒轮到陈若弱不自在了,她摸了摸鼻子,小声地说道:“我去问问这里厨下在什么地方,折腾好久了,我去做几个菜……”顾屿的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脸庞靠得有些近了,陈若弱的脸霎时发红起来,然后就听顾屿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夫人怎么就闲不下来呢,过了今晚,明日周仁赶上来,这一路上我和夫人就没什么独处的时间了。”陈若弱这才反应过来顾屿这个正使都上路了,副使还没见人影子,只是她的思绪很快就被唇上的热度给拨乱了,唇瓣厮磨,陈若弱想要别开脸,却又忍不住闭上了眼。一吻过后,陈若弱的脸更红了,几乎不敢去看顾屿,顾屿的脸庞上也晕染开了缱绻的潮红之色,整个人仿佛入了红尘的谪仙,一身沾染来的人间烟火越烧越烈,几乎要把眼前的人完全烧灼干净。“还,还是白天……”陈若弱气息不稳,想要推开顾屿,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却数度在顾屿的美色里溃不成军。顾屿低声笑道:“无妨,很快就入夜了,还是说夫人想就这样……等到天黑?”他的声音里带着难言的低哑,气息同样不稳,却比平时还要撩拨人的心志,陈若弱的手捏紧又松开,到底还是羞红着脸颊,妥协了。船舱外,江面倒映着晚霞,夏风轻拂,带起一片波光粼粼,像漫天的星辰撒在水里,一闪一闪的,霎是好看。周仁来的比顾屿预想得还要早一点,几乎是在得知他已离京的同时,周仁就匆匆收拾了赶来,官船为求平稳,开得很慢,临到三更时分,周仁的船就追了上来,不过彼时顾屿和陈若弱已经睡下,周仁也困顿得很,在主船上择了间空房,连行李都吩咐等明日再搬。隔日顾屿起得极早,陈若弱抱着有些发晕的白糖还在睡,等到顾屿用过早膳,把太子着人送来的名单卷宗都翻阅过一遍,已经日上三竿,却还是不见周仁。“回大人的话,我们家公子昨天半夜才上的船,今天快四更天的时候晕船吐了一场,现在还睡着呢!”似乎是怕顾屿误会,相府的小厮连忙又补救地说道:“公子原先没坐过船,不知道自己晕船,不是……”顾屿点点头,说道:“先让医士看看,要是实在不成,到下一个渡口,你们就改走陆路,还是身体要紧。”相府的小厮千恩万谢地退下了,周虎周豹互看一眼,周虎对周豹点了点头,周豹就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顾屿说道:“公子,昨天晚上闹出动静的时候,我们去看过了,那个周副使是有些晕船,可反应过分夸张了些,应该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正副使同行,按理副使要省了拜见的环节,没有头一次的拜见确认主次,同握天子圣旨,同掌特使金印,日后行事可就有得说道了。周虎和周豹虽然没有想得这么深,不过作为军中最好的探子,他们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个周公子的用意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顾屿弯了弯唇角,并没有在此事上多做纠结,镇国公府并不是太子一脉的人,这件事情本不该落在他的头上,他大约只是一个吸引人目光的箭靶子,只是他这箭靶子并非是坐地等死,而是坐等揽功,明面上有了箭靶子,暗地里自然要有办实事的人。退一万步讲,就是太子真的相信他可以办好这个案子,也不会不留任何后手,所以周仁要不就是那个办实事的人,要不就是那一道后手,按照如今太子一脉对镇国公府的态度来说,后者的可能性是极低的。只不过,究竟是谁说负责吸引人目光的箭靶子,就不能同时办实事?他要的不是明面上的功劳,而是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顾屿抿了一口手里的茶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忽然变得有几分愉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