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寓到医院,他那张脸就没干过。眼睛红成兔子眼,让医生一开始还误以为他也受了伤。
夏勉侧躺着,拍拍身边的病床:“过来。”
李笠靠过来,趴在夏勉拍过的地方。
“我让你躺上来。”夏勉给他抹了把泪,真是一时半会抹不干净。
李笠脱下外套,轻手轻脚爬上床,收着手脚躺在边缘。
夏勉环着他的腰,将他带近一点。他用脸贴着夏勉的肩,哭得更厉害了。
“爸爸……爸爸怎么可以打孩子……”他说,“这是不对的。”
李笠虽然失去了父母,但他姑姑当妈又当爸,是有十块钱就会给李笠花十块钱的家长,对他堪称溺爱。要不是经济条件实在不好,他一定会被惯成无法无天的顽劣子弟。
“他以前也打过你吗?”
也许是太伤心了,李笠忘了用“您”来称呼夏勉。
夏勉说:“没有。”
他的人生信条之一就是不在任何场合向任何人“卖可怜”。他彻底否定他的过去,说他虚荣也好,逞强也好,他要他的每一面看上去都是强大的。
李笠泪眼朦胧地望着他,虽然心底并不相信,却仍旧松了口气,抽噎着说:“那我……我给您讲点开心的事吧。”
他将手放在夏勉背上,有节奏地轻抚,就像他小时候姑姑哄他睡觉一样。
“我呢,我的名字叫李笠,两个字读音很像,念快了就像‘莉莉’。我小时候又一直很瘦很矮,没有男孩子气概,所以同学都故意叫我‘莉莉’,问我为什么剪短头发,不扎辫子,还不跟其他女同学一样穿裙子上学……”
李笠说到这,吸吸鼻子,把眼里的泪眨掉,“我觉得很委屈,就跑回家问爸爸妈妈,为什么给我起这么坏的名字。我爸爸妈妈告诉我,因为人与人之间来往,会互相称呼姓名。名字有三个字的人会被不熟的人叫全名,等到熟悉了之后,省掉姓氏只念后两个字,才会显得亲昵。名字只有两个字的人,熟与不熟都多半会被人称呼全名。我用两个字的名字,如果读音相近的话,别人不管跟我熟不熟都像叫在用叠字叫我,显得很友善。他们希望这世上所有人称呼我的时候都像在用叠字,就跟他们俩一样,让我觉得我被人爱惜着……
“您看,爸爸妈妈都是疼爱孩子的,如果他们不爱您,就不配做您的爸爸妈妈。”
李笠说完关于父母的往事,眼泪终于停住,只剩一双红肿水亮的眼睛,里面除了夏勉什么也没有。他停下抚摸夏勉背部的动作,将手移到身侧,握住夏勉没有打吊瓶的那只手。
“您不要为了不配的人伤心。”李笠说,“您还有许老师,有一出事就赶过来帮忙的哥哥,您有好多人爱着。如果……如果我也可以的话,我今后也一直陪着您,像今天这样不让您到任何人的伤害……”
爱从只言片语里溢出红色的热浪,冲破头顶时,那份冲击力和恨一样刻骨。
夏勉的心脏和胃都在疯狂抽缩,喉头堵塞,似乎失去了言语能力。李笠的脸近在咫尺,他凑上去吻他,轻了不行,要咬,要啃;咬了啃了还不行,简直要把他吞吃下去。
夏勉好像天生缺了个口子,是情感上的也是人格上的,他迫切渴求用什么东西来填满他的空缺。现在看来,这个口子就是李笠的形状。
“说到做到,李笠。”
夏勉听到自己用嘶哑的声音说,“你得永远陪着我。”
李笠又哭了。他的嘴唇被夏勉咬出了血,夏勉吮走血珠,又去舔他的泪。
“我会陪着您的。”
交缠的唇齿间,李笠的声音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