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急症室病人不多,有些空荡,明亮的灯光照得室内一片通明,刺得人眼睛生疼。一阵短暂的晕眩后,江铭疾步走到白晴的病床边,他不敢用力,只轻轻握住她的手:“晴晴,晴晴……”他有很多话想说,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晴对着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目光似失去焦点一般地看着他,过了好几秒钟,才张嘴,但她并没说出话来,而是带着哭音反复呻*吟。
江铭心下一窒,他小心避开剪刀,摸了摸她的脑袋,克制着内心的不安,安抚道:“别担心,晴晴,你会没事的。”
他站直身体,问那个女医生,尽量保持声音的平静:“她这种情况要做手术吧?”
女医生点点头:“我们已经通知人给她做CT检查,等确定了剪刀插*入的位置和深度,就可以做手术了。不过主刀的不是我,我还是规培生,是另一个医生,他正在赶来的路上,马上就到医院了。你先去缴一下检查费用吧。”
江铭点点头,俯下*身,动作轻柔地抚摸白晴的眼睛:“别怕,晴晴,一会儿就不疼了。”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气息不稳地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给白晴做手术的医生姓曾,他看了CT检查结果以后告诉江铭,刺入白晴右边锁骨的剪刀刀尖位于头臂干和右锁骨下动脉之间,并没有刺破动脉,但是离右颈总动脉非常近,只有三毫米距离。
江铭对这些医学名词没有多少概念,不知道这样的说明意味着什么,急急问道:“很严重吗?”
曾医生语调平和地说:“不算很严重,剪刀拔*出来的过程中只要不碰到动脉,就没事,你女朋友还是比较幸运的。这把剪刀刺入的位置若是再偏一点儿,刺进右颈总动脉,造成大出血的可能性是非常高的,严重的话,说不定会造成当场死亡。”
江铭呼吸一顿,意识到白晴并无生命危险,才略略放心,但心仍悬地高高的:“也就是说,只要小心把剪刀拔*出来,处理好伤口就能治好,是吧?”
曾医生点点头:“对,你不要太着急。”
白晴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并没完全失去意识,用左手签手术知情同意书的时候,她的眼神异样清明,仿佛根本没意识到那把剪刀还刺在她身体内,也感知不到痛苦,神情平静地让人心疼。
江铭不顾其他人在场,吻一下她的嘴唇,勉力露出一个不那么僵硬的微笑:“我在外面等你,马上就好了。”
手术室的门无声地在眼前合上,江铭说不清内心纠缠在一起的各种感觉,也没精力去理清楚,只觉得胸口发闷,稍微吸一口气,都有困难之感。
他走到等候区的长椅上坐下,朝四处看了看,除了他,周围再没有别人。头顶的灯光跟急诊室的一样明亮,无处遁形的孤独感和空旷的寂静加深了他的恐惧,他的身体绷得紧紧的,没法放松下来,搭在膝盖上的手刚一松开,手指就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一动不动坐了一会儿以后,他略微弯下腰,前倾身体,低下头,用双手手掌遮住面孔。
他的思绪开始漫无方向地四处游走,无数场景在脑海里闪过以后,画面忽然定格在初二那年他父亲去世的那一天下午。
那天是星期五,天气跟前几天一样晴朗。数学课上,江铭拿到头一天考试的试卷,看着姓名后面跟着的那个显眼的100分,他十分开心,根本没心思去听讲台上的老师讲解试卷,频频看向窗外,满脑子想的都是父亲看到这张试卷的反应。
数学老师对这个考满分的学生一向宽容,并没有点名训斥他,任他堂而皇之地开小差,临下课的时候,还特意当众表扬了他一番。
得到夸赞,他更加开心,放了学,立刻背上书包往家的方向飞奔,想要早点儿见到父亲的念头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急切。
然而等待他的却不是父亲的微笑,而是母亲抱着父亲失声痛哭的场面。
他被这个陌生的场景惊得怔在门口,完全忘了反应,怎么也没法让自己迈步走进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个画面,耳朵嗡嗡作响,只觉得心跳快地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嘴里蹦出来。
母亲回头,红肿的眼睛里盛满泪水,声音嘶哑地对他说:“江铭……你爸爸走了。”
他如梦初醒,惊恐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往后退,然后在母亲惊愕的目光中,转身跑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停下来的时候,他正趴在地上,脸紧贴着水泥地面,膝盖和手掌传来一阵阵刺痛,脸上有咸涩的液体在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