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原已经对当官的不抱希望,可自打辛弘上任以来,这又是给修路,又是给赈济,时不时还出钱补助村里的鳏寡老人,独孤妇孺,凡是为百姓谋利的好事儿,那是一个接一个,不要钱似的往下砸,日子久了,种种作为,百姓们都悉数看在眼里,这谁心里还能没一杆明事理的秤?谢见君铿锵一言,登时激起了农户们激愤的热忱,诸人一朝开了话匣子,将他和辛弘围在中间,叽叽喳喳地说着自个儿的想法,有说要在地垄挖水渠,方便灌溉的,有说用戽斗费劲,想建一座筒车将河里的水提到岸上来的,还有反馈犁头太钝,耕牛拽不动一直到日暮西沉,众人还是意犹未尽,眼见着到了饭点,谢见君从灰扑扑的地上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服上的土,粲然一笑道:“大家不着急,我这一趟过来,且要待上几日,时辰不早了,今日就先到这里,咱明儿再聚。”“大人,您今夜住哪儿?可要留在村中,我家中宽敞,不妨来我家歇息!”山子壮着胆子自荐。本以为这么大的官,定然是不苟言笑,走起路来威严凛然,谁知谢见君笑抿嘴一笑,温温和和,说话也不打官腔,方才乱哄哄地闲聊时,都不见他有半点恼怒不耐之意,让人禁不住想要往跟前亲近。“大人,来我家,我家比山子家还宽敞,夜里盖的被子都是婆娘刚晒的,软和着呢。”“我家杀鸡了,我夫郎手艺好,给大人炖鸡吃!”众人一改先前见他时那般小心翼翼,齐齐发出邀请,但半道上就被赵巷截了回去。“大人,您若不嫌弃,今日就留宿在鄙人的陋舍,晚些我让村里会做饭的婆娘整些酒菜,咱们一起热闹热闹。”盛情难却,谢见君索性就应了下来,原想邀辛弘同往,但因着县衙还堆着公务,等他回去处理,故而二人寒暄了两句后,辛弘便带着大部分衙役,连夜赶回了白头县。彼时,暮色苍苍,梁家村的家家户户都燃起了烟囱,打高处望去,踏实的烟火气弥漫了整个村落。村头的空地上摆了一串长桌,都是大伙儿拎着家中的桌子椅子过来凑数的,肉末豆角,素炒青绿,香蘑炖鸡农家小菜洋洋洒洒地摆满了长桌,赵巷更是从家中的地窖搬出过年才舍得喝的酒,先给谢见君斟了一碗。“大人,村里不比城里,没啥稀罕东西,这些都是村民们自家种的菜,自家养的鸡鸭,您且尝尝鲜,若有不合胃口的,还望您多担待。”谢见君浅啄了一小口碗中的清酒,这酒性烈得很,顺着喉咙流入腹中时,带起一片火辣辣。他蹙了蹙眉头,生等着这股劲儿下去,才缓缓开口,“赵里长这是说的什么话,是本官来此,叨扰大家了。”“哪里哪里,大人肯赏脸来我们村,梁家村蓬荜生辉”二人杯盏交错,说着酒席上的场面话,谢见君一面要应付不断上前来敬酒的农户,一面腾出空来照顾饭还吃不利索的大福。没有王婶子和云胡在旁帮衬,他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只一会儿没瞧上的功夫,碗里的酒就空了底儿,再一瞧跌进怀里的人儿,皎皎银辉下,小家伙站都站不稳,眸色迷离,双颊现出两抹不正常的酡红。“小兔崽子,你怎么能偷喝酒呢!”谢见君怒。被酒催眠得神志不清的人,指着天上如钩月色,傻嘿嘿地笑道:“爹爹,有两个月亮呢”“哎呦呦,这咋、咋喝酒了!”赵巷大惊失色,忙不迭招来自家闺女,“二丫,快、快去煮碗解酒汤来!”二丫掉头就要往灶房跑,被谢见君伸手拦住,“赵里长,不用如此麻烦,若是方便,可容我讨一碗蜂蜜甜水?”,那酒碗里面,拢共就余下个底儿,想来是大福喝得急了些,酒劲才一股脑地冲上头。“有有有”赵巷一连串点头,“娃娃们昨日上山,刚采了野蜜回来!”这野蜜原要背去镇子上卖钱的,二丫自采来便放在高柜上,愣是一口都没舍得吃,连小弟惦记,也只给他咂摸两下,如今眼巴巴地看着大福“咕咚咕咚”地灌完一整碗甜水,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谢见君看在眼里,赵巷让二丫再去冲一碗时,他挥手婉拒了,只说带大福去河边溜达溜达,醒醒酒。知府大人既是发了话,赵巷断不敢留他再吃几盏,当下就亲自点了灯笼提过来,目送这一大一小慢慢悠悠地往河岸走去。“阿爹”大福被颠得有些闷,掩着嘴角,咳嗽了两声,呛出一口酒气。“阿爹在呢。”谢见君不紧不慢地应声,手捂在小崽子的后脑勺,将人往怀中压了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