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试当日。谢见君一身绯色宽袖圆袍官服居于高堂,腰间十一魁革带系得工整端正,负手而立时,愈发衬得他身挺如松似柏,分明是一张温润端方的面容,却无端地让人心生出几分惧意,这是为官者震四方的威严。核对身份无误的考生们,只敢悄悄抬眸看上一眼,就立时垂下脑袋,跟在府役身后闷着头去寻自己的号房,至于那些尚未入贡院之人,都垫着脚尖,抻长了脖子向里面张望,得了斥责才老实下来。“大人,我没有作弊,这小抄不是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谢见君正打量着过往的考生,冷不丁被门口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有搜子入贡院来,将誊抄着圣谕广训的纸条,呈给他看。谢见君当即起身,大步朝门口走去,就见一青衫打扮的书生,被府役后押着双臂,涕泪横流地替自己喊冤。担心是这考生不小心着了阴诡之人的道儿,他并未着急处置,而是将小抄仔仔细细地瞧过一遍,又比对了这人先前检录时,曾在府衙里留下的字迹,两份字迹落笔一模一样,连横撇勾点都一一吻合。“你说你是冤枉的,这字迹又作何解释?难不成是哪个闲人,为了构陷你,照着你的字,一笔一划写成的小抄?”考生被质问得脸通红,但仍是梗着脖子,打死不肯承认自己作弊。同行保结的禀生,这会儿也不敢说话,颤颤地站在一旁。照理说,如今这般情形,有实打实的证据在手,谢见君便可判其作弊,终身取消科举资格,按照律法,其余考生亦有连坐之罚。然他一时起了恻隐之心,便想着这人如此坚持,没准当真是冤枉的,便让搜子上前搜其全身,不成想,在布鞋的鞋底中间,发现了缝着四书五经的布条。谢见君脸色登时阴沉了下来,挥手让府役将这考生拖至门外,行杖二十。考生眼见着事情败露,自己此生无望,再无东山再起的机会,索性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挣脱开钳住他的府役,爬至谢见君面前,扯着破了音的破锣嗓子,愤恨道,“你不能只治我一个人的罪!他们、他们也都带了小抄进来!”谢见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被连坐的四人脸色煞白,身抖如筛糠。谢见君命人将与作弊考生互结的四人带入厅堂,从头到尾仔细搜身后,果真相继找出了夹带的小抄,有人塞进鞋袜中,有人藏在笔杆里,还有人甚至将磨块中间掏空,就为了搁入一张纸条。“来人,将这五人,一并驱逐至门外,自今日起,终生不得再入考场!”几名府役相继上前,钳住作弊的学生双臂,以手巾堵口,不由分说地拖出贡院。余下的两名保结的禀生两股战战,谢见君的眸光不经意扫过来时,俩人也不顾忌秀才无须向官员叩首的规矩,当即便屈膝俯身,替自己辩解起来,“大、大人,学生一直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实情!”“大人,这几个学子都不是学生教出来的,是他们父母掏了钱,学生才给他们保结,他们作弊,绝非学生怂恿!”一个两个都努力撇清自己与那作弊五人的关系,然如今说什么也无济于事,考试场规:“知情保结之廪生,杖一百。窝留之家,不知情者,照不应重律治罪”。谢见君为震慑后来者,到底还是忍下恻隐之心,差府役将二人一道儿“请”出门外行杖刑。且不论五位互结的学子,一朝迷途,葬送了自己的青云路,待这消息传回老家,那两个禀生的日子也断断不会好过,律法中对科举违纪一事儿的严厉处罚,绝非是闹着玩的儿戏。将这几人驱逐出去后,谢见君仍是想给余下那些妄图瞒天过海的考生一个机会,便面对着众人高声说道:“即刻起,尚未入贡院的学子,可再把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裳和随身携带的竹篮检查一番,若再查到有舞弊之人,必严惩不贷!”此话一出,自是有人不为所动,坦坦荡荡地挺身而立,等着搜子上前搜身,检查竹篮中的笔墨,但谢见君眼见着有几人,闷着头挤出嘈杂的人群,眨眼就消失在街道上。他临时加了一场二检,已入贡院备考的学子,也得勒令解发袒衣,索及耳鼻,府役和搜子们更是瞪大了眼眸,里里外外反复地搜,就怕放任何一个心怀不轨的学子入考场,被知府大人抓个正着,株连到自己身上来。然在二检时又搜出作弊考生数十人,临时弃考者更是近百人,贡院外被丢弃的蝇头小卷堆积于墙阴路隅者,不计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