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就此将这事儿搁下,哄着昌多给他爹娘安安生生地下了葬,照现在的局势来看,也不是不成,但他这心里,总有股气堵在胸口处,提不起来,也落不下去。屋中骤然陷入了安静,云胡也从昌多的话里听出了什么,又瞧见那沾血的田契实在刺眼得很。“阿兄,他们都说京兆府尹不是什么好官!”满崽的声音,闷闷地打门外传来。谢见君一把将他提溜进来,声音掺杂了几分愠怒,“谁让你在这儿偷听的?这话是谁同你说的?”满崽往云胡跟前躲了躲,怯生生道:“就就我们同一个学斋里的学生,凑在一起说的,说那京兆府尹可坏了,一点也不像上京的父母官,倒像是个蛮横不讲理的土匪头子。”谢见君被噎了一嘴,冷不丁想起,这百川书院,在上京也算是拔尖的书院了,不少进不了国子监的官家孩子都被送去那儿读书,这一来二往,指不定从家里听着什么话了,便拿来学斋里口无遮拦。他掰住满崽的肩膀,迫使他直视自己,“这些话,你既是听来了,就不可再往外说了,知道吗?还有,家里的事儿,也不兴往外说,尤其是昌多的事儿,听见了没?”满崽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才点点头,“阿兄,你不许我说,可是你不管昌多了吗?”谢见君被问得一怔,下意识看向云胡,见小夫郎一脸忧心地望着自己,他捏了捏发紧的眉心,半晌,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昌多,明日酉时,你带上这封田契,跟李大河来宫门口,我带你去个地方,能不能给你爹娘讨回这个公道,就得靠你自己了。”转日散班后,谢见君刚从宫中出来,就见李大河驾着马车,已经等在了宫门口。他定了定神,攀上马车后,瞧着车厢里昌多恭恭敬敬地冲他行礼,便转身对着李大河,压低声音道:“大河叔,咱们先不回家,绕两条街去先生那里。”李大河得令,驱赶着马车,在上京城里转悠了两圈,停在尚书府外。“昌多,你先在这儿等着,呆会儿我着人来唤你”谢见君掀开门帘,正欲下马车,回头看小哥儿紧攥着怀中的那份田契,一脸的惴惴不安,他不放心,趁着给他整衣襟的功夫,又安抚了一句,“昌多,别害怕,没事。”昌多用力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谢见君此举是为了给他爹娘的死讨个公道,遂无论等下会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退缩的。谢见君拍拍他的肩膀,方才下车。等尚书府小厮通报没二刻钟,秦师爷便亲自迎了出来。“小谢大人,尚书大人正在后书房等您,请随我来。”“劳烦秦师爷带路。”谢见君作揖行礼,跟着入府门。后书房内,师文宣刚用过晚膳,这会儿正坐在案桌前习字,听着门开的动静,调笑着打趣道:“见君,为师难得见你散班不回家守着你的小夫郎,好端端的,跑我这儿来作甚?”谢见君没整那些弯弯绕绕,开门见山地直说道:“先生,学生此番过来,实则有事想要求于您”“哦?”师文宣微微抬首,“可是为了那个你捡回家的小哥儿?”“是”谢见君应声,将昨夜从昌多那儿听来的话,同师文宣说道了说道。师文宣听完,一时没接话。半晌,他抿了口茶,缓缓道:“若只是个小小的强征土地的地主,你不会求到我这会儿了来,怎么?是京兆府尹不给你面子?还是说,这里面有你动不了的人?”谢见君心底一凛,暗道这师文宣果真是聪明,他还未说到最要紧的地方,就已经被猜透了心思。他默默地咽了下口水,谨慎开口:“先生,您所猜没错,正是京兆府尹…”师文宣一怔,忽而坐直了身板,凑近他跟前,面带疑虑道:“你说这土地兼并一事儿,连京兆府尹也牵涉其中?”谢见君艰难点头,“眼下依照着那小哥儿的说辞,是这样没错但学生尚未去求证过,还不知小哥儿所说是否属实。”师文宣脸色眼见着凝重起来,“不能只听小哥儿一面之词,你得有证据,这空口污蔑朝廷三品官员,可是重罪,见君,你可当真是不要命了!”“先生,那孩子手里有田契。”谢见君将自己听来的实情,不加一字半语地娓娓道来,“学生看过这份田契,只是田契并不能证明,京兆府尹在强征土地这件事上也占了份,学生是听孩子说,他曾在家乡镇子上的茶馆里,见过地主和京兆府尹混在一起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