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生眼圈微红,忽然魔怔似得捧腹大笑,笑着笑着,神色逐渐变得悲戚,嘴角似笑非哭,低低呢喃:&ldo;她果然不是我母亲,原来我不是没爹娘要的东西……&rdo;
自说自话很久,虚生一把抓住怀明墨,甚是兴奋道:&ldo;你可听见,我有个外祖,还有个表妹。我表妹还在世上,我还有亲人。我外祖一直在找我……我的武功都他教的,我有个外祖很疼我……&rdo;渐渐地,他话声越来越轻,话声里带了丝鼻塞声,&ldo;我没有怪他,为什么他到死都没告诉我?我不是无牵无挂的一个人。&rdo;
有些情感在心底憋了二十多年,忽地倾泻而出,于谁都无法一下子控制,虚生宛若个稚子蜷曲在地上失声痛哭,全然沉浸在自己无穷无尽的哀恸里,半点听不到周围声响,嘴里来回喃喃几句话。
所有人印象里的妙僧从未有过失态,总是那样恬静超然,淡漠的容色好像不会为世间任何事动下眉,有丝愁。
荀克文开了贴护嗓子的药方,又嘱咐上好些话,方叹息离开。怀明墨叮嘱丫鬟立刻去熬药,便回到床头默声守着,自白昼坐到日落,他的手不时卷握再松开,手背干去的泪渍,还在灼灼发烫。
夜半时分,季先生突然到来,发现晚汀馆依然如旧,谁也没在角落嚼舌根,甚为满意地点头,遂叫来院里管事,吩咐开库打赏。
进屋后,陪着说好一会儿话,季先生看着蜷身熟睡的虚生,眼角犹挂泪,心下寂寥有些伤怀,&ldo;我这个老友,每当说起自己外孙,总一脸骄傲,好像谁家孩子都不比上他宝贝外孙似得。如今看来,还真没几个比得上。&rdo;
&ldo;母亲……我……&rdo;
季先生站起身轻拍怀明墨肩头,淡笑道:&ldo;时候不早,你别光顾着照顾他,也得早点休息,别累坏自己,省得他醒来为你担心。&rdo;
但凡庄里的事,有两个人是绝对瞒不住,前一个刚来看过,后一个便派亲信送来支百年老山参、林芝等补品。彼时已是晚汀馆下钥后,可管事发现来者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哪里敢阻拦,马上请人进院稍候,进屋通报。
怀明墨得信出屋,这大丫鬟即刻施礼,音容清丽,笑道:&ldo;老太太听说妙僧身子近来不爽利,特让奴婢送来些东西,用来补身再好不过。&rdo;
老太太蓦然转变态度,实在令人大为惊讶,忍下满腹疑问,怀明墨含笑让人收下,念着时候已晚,不宜留人喝茶,便让管事取了锭银子表谢意。
辩机先生做事顶真,经他手的东西,没查验清楚,是绝不会送去给虚生用。他像饿肚多日的豹子,从院里有声响开始,便一直在旁伺机而动,晚汀馆院门刚关紧,他迅疾地跃到那几个捧物的小厮身旁,整个翻箱倒柜的架势,堪堪耐心查过,确保送来之物没有被动过手脚,反复几番才罢休。
这鲁莽的行事,本该要遭到阻拦,只是怀明墨亦想这般做,自然不会出声,晚汀馆的主人没发话,做下人的哪里敢多嘴。
怀明墨贴在辛里耳边,压低声说:&ldo;回你和郑丰年再看一遍,以防辩机先生疏忽。&rdo;
郑丰年在边上恰好听见,犹疑道:&ldo;老太太自来行事磊落,应该不至于做出这下作手段。&rdo;
&ldo;老太太那犟脾气,认定的事,用六驾马车都难拉回。&rdo;辛里捂嘴细声细语,遮在掌心底下的嘴角微扁,&ldo;别说阁主怀疑,我也觉着老太太忽然转性,这事蹊跷,确该小心为上。&rdo;
因惧老太太早年威名,晚汀馆从上到下,都格外谨慎,反倒是虚生没当回事,他醒来后平静许多,眉宇间愁云未褪尽,眸底却渐有温度,如今整个人再不像从前故意伪装,是真真切切透出一股子宁和,有点像个活生生的人样了。
虚生呷了口怀明墨用雪水烹的茶,探出头看着小厮手里捧的木盒,眼眸一亮,由衷笑道:&ldo;老太太忒大方了,这整根百年老山参用在我身上,实在浪费。还先收着吧,等以后有需要救命用。&rdo;
怀明墨挥手让小厮退去,以为虚生别有他意,会错意解释:&ldo;老太太那送来的东西,已经都仔细检查过,你放心全没问题。&rdo;
骆辰就是瞧不惯虚生的样,翻着白眼,语气略冲道:&ldo;满心满意地为你,却没想狗咬吕洞兵。你要信不过我家少爷,搬出晚汀馆便是,如今季家受你恩,你想住到几时都行,张个金口,马上季先生会为你腾个僻静小院出来,哪里还要委屈挤这个地。&rdo;
好端端的气氛突然冷到极点,虚生缓缓用茶盖拨动茶水,没掩饰自己含讽的冷笑,抬手微动四指,压下沉香戾气杀意,戏谑而强硬地说:&ldo;这张嘴放我那,也不知要死几回了。&rdo;
过去虚生掩藏得极好,外人面前偶有怒意,说话也总是和风细雨,语调软绵,骆辰又与虚生接触不多,所以偶尔相处,话里常不敬。今虚生这一出本性流露,骆辰左右顾盼没见人帮自己,立刻被整治得老实许多。
虚生只想堵那张嘴,并没要伸长手越俎料理,震慑完骆辰,他又和煦笑道:&ldo;老太太出名的性子倔,但并非不明事理的人,用不着防贼人似得。&rdo;
臧丽年纪最小,加之虚生待她很好,向来和颜悦色,所以半点不怕虚生,拉过小矮凳,依在怀明墨身边坐下,悄悄拉虚生衣摆,仰头朝虚生灿然一笑,&ldo;你说谎,明明刚没收老太太的东西。&rdo;虚生轻摸臧丽脑袋,心底有些抑郁,遥想数年前,沉香明明也这般可人,哪知如今变成这冰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