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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第1页）

我心中大恸，抱住香如哭道：&ldo;你不要这样说，我们不会分开，永远不会分开的。香如，我那么喜欢和你一起生活，你记得我们以前说过的话吗?我们要彼此相爱，只因为这世界上有你有我而快乐、而存在……&rdo;

&ldo;我们，要，彼此，相爱?&rdo;香如喃喃重复着，眼神里充满团团思虑。

我忽然醒悟，当初说这番话时，是因为香如受到了报纸和柏如桐的双重打击，我为了安慰她才这样说的。现在旧话重提，不是存心要提醒她那幕惨剧的始末吗?

不，不能让她再追想下去，不能让她想起那场噩梦。我胡乱地指着塘中荷叶，急急寻找话题：&ldo;香如，你看这荷花塘有多大，可惜我们搬来的晚，没来得及赶上荷花开。明年夏天，我们就有荷花看了，那时满塘开满红白荷花，一定很美。&rdo;

说着，我不禁满心怆恻。明年荷花开，唉，不知到了明年此时，香如在还是不在，我们可还有机会一起并肩看荷花吗?

但是香如全无怀疑，她微笑地看着桥下，果然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荷花上，轻轻说：&ldo;昔年哪咤剔骨还父，割肉报母，一缕孤魂悠悠荡荡，遁入深山。恩师太乙真人将他的魂魄裹在荷花中，凡三日夜，哪咤在荷花的花蕊里醒来，荷花为衣，荷叶为裳，获得重生。所以荷花在神话传说里，是拥有起死回生的还魂能力的。&rdo;

重生?还魂?我怦然心动，不禁合掌对着满塘荷叶虔诚地祈祷：&ldo;荷花哦荷花，如果你真有这种非凡的能力，请你保佑香如的魂，让她在你的庇护下永生，让我不要失去她的陪伴，求你了，好吗?&rdo;

香如奇怪地看着我问：&ldo;红颜，你在做什么?念念有词的。&rdo;

&ldo;我，我在回忆我们的中学课本，《爱莲说》。&rdo;我笑，并且背诵起来，&ldo;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rdo;

&ldo;真怀念上学时的日子，无忧无虑，只想着一件事：读书。生活那么有计划、有目标，不会像现在这样，茫茫然的总觉好景不长。&rdo;香如又陷入她莫名的伤感中，好在很快就抛开了，微笑地说，&ldo;中学时写论文，我还记得我有过一篇《论纯洁》，把纯洁分为三种境界，老师给了我满分。当范文贴在学校布告栏上，让我很出了一回风头呢。&rdo;

&ldo;纯洁的三种境界?&rdo;

&ldo;是，我将纯洁分为三种，第一种是阳春白雪‐‐自天而降、一尘不染，可是经不起任何的挫折玷污，稍不留神就废了功夫，踩一脚都会变成污水。这样的纯洁，说穿了其实是一种简单苍白，是因为无知而无邪，最做不得准的。第二种是秋空皓月‐‐遗世独立、洁身自好，照耀人间千万年而依然皎洁如故。但是这种纯洁是依靠有意的与世隔绝来维持的，与其说是纯洁，不如说是清高，是有条件的，做不得准的，就像《红楼梦》里的妙玉，&lso;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rso;，这样的纯洁一旦被摧毁，会比任何人都败得惨……&rdo;

她说到这里，停下来，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令我忧心的若有所思的神情。我知道她是有感而发了，这番话，说的分明是她自己。我打断她的思索，笑着追问：&ldo;第三种呢?说下去呀，第三种纯洁是什么?&rdo;

&ldo;第三种纯洁，就是这凌波的荷花了，像你刚才背诵的，&lso;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rso;。荷花不是没有见识过什么叫肮脏，也不是不晓得什么叫风流，但是她却不甘于沦落风尘，她是在真正的入世后傲然出世。这一种纯洁才是经历过大波大浪，辨得清大是大非的，是真正的纯洁，是一种智慧，是人生的禅悟，也是纯洁的最高境界。&rdo;

&ldo;所以，你才最喜欢写风尘女子是吗?&rdo;我被香如这一番纯洁论深深地感动了，叹息，&ldo;所以你才说你最喜欢的女子是薛涛，她自官宦之女沦为艺妓，名动巴蜀后又隐居浣花溪，素衣道服，恬淡以终老。她是真正拥有入世后而出世的高尚情操的，是吗?&rdo;

&ldo;是的。我欣赏薛涛那种随遇而安的品格，不卑不亢的德行。古代风俗，每逢农历正月，由初一到三十，仕女们到水边洗衣赏酒，以度厄运。李商隐有诗&lso;濯锦桃花水，湔裙杜若洲&rso;描写的就是这一盛况。我想薛涛幼时也曾经有湔裙的习惯，然而后来入了娼门，再也不是仕女，不便再濯锦，就改成漂纸了‐‐把宣纸在水面轻轻拂过，沾着桃花的芬芳鲜妍，就成了有名的&lso;松花纸&rso;。其实这是一种意外所得，只有经历过真正的磨难再重新站起来的人，才有资格说自己是成功而且坚强的，否则，一切不过是运气。&rdo;

说得好。但是香如自己，却没有抵得过她生命中的大磨难，她选择了逃离、选择了死亡、选择了落花犹似坠楼人……

泪流下来，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香如执意于穿白衣的深意。

我一生中从不曾认识过第二个比她更加冰清玉洁的女子，她是我心头永远的伤，刻骨难忘。

晚上念儿回来，我拿了那些照片给她看，并告诉她下午香如的反应。

她果然不悦：&ldo;你不该让香如看照片。这些东西太真实了，会刺激她。很早以前，人们把照相叫做收魂术，可见鬼魂对于摄影的恐惧。一切可以提醒她真实与幻象的区别的东西都要远离她，免她杯弓蛇影，叫她惊醒。&rdo;

我后悔不迭，低了头不说话。

念儿说：&ldo;红颜，你有没有觉得，香如最近好像有些不同，她似乎想起来一些什么了。&rdo;

&ldo;是呀，今天在荷花池，她跟我说她的时间不多了。我深深忧心，这是不是意味着，香如就要离开我们了?&rdo;

&ldo;我不知道。也许，人有寿，妖鬼也有期限吧。还有一件事……&rdo;念儿有些欲言又止，&ldo;红颜，你最近觉得身体怎样?&rdo;

&ldo;普通吧，怎么?&rdo;

&ldo;你自己不觉得，可是我却留意到你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常常脸上发青，而且情绪也太压抑。&rdo;

&ldo;可能是睡眠不足吧。&rdo;我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我一直在和那些鬼魂打交道，又怎么能不脸色发青呢?

念儿叹息，终于说：&ldo;有件事是我一直担心的，但我只是听说，没有验证过，现在看来，这是真的了‐‐我外婆说过，与鬼魂一起生活，即使他们是善意的，也毕竟阴阳异路，此消彼长。红颜，你我的阳气会因此而越来越弱，我还可以借助舞蹈来保护自己，可是你……&rdo;

&ldo;念儿，我知道你在担心的是什么。不过我已经想过了，如果这是和香如相聚必须付出的代价，我愿意。&rdo;

&ldo;红颜……&rdo;念儿与我紧紧相抱，都觉得仿佛有万语千言要说，又觉所有的话都不必说出来，只要一个眼神，我们已经心灵相通，很明白对方在想什么。香如&ldo;死&rdo;后，我们三个人的友谊只有更深厚、更亲密无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