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成业说:做男人和做丈夫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伟健现在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虽然他说不清楚这种知道到底有多知道,但是感觉真的不一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责任感在心底萌动。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婚礼吗?所以永远不要轻视仪式的力量,仪式的力量是不可言传的。但他也不想想太多想太好,新婚没错,燕尔就不必了。他要在把握自己的同时也把握住她,何况,还有人他根本都把握不了呢!
比如他老妈。
她就对他要带新媳妇出去度蜜月这种说法不屑一顾,一来她对“蜜月”不能理解,二来对媳妇她就不满意,所以还谈什么同意不同意呢!况且眼下她就很不高兴,本来嘛,娶长儿媳本是一件最高兴的事,可她娶回来的是什么?连她说话都听不懂!她说的话她也听不懂,脆生生的,一句是一句的,这两个不懂就足够让人火大了,偏儿子还在那里做翻译。
“庄子,你是能干的紧,我活了一把年纪,临老了儿子出息成翻译了,我说一句你重一句,以后这饭桌倒多了不少乐趣。”她大声地笑起来。
冰云端着碗,婆婆这话说得又快又急,她完全听不出所以然来,而且她的笑也——很别扭。她看看伟健,用眼神询问他婆婆说了什么。
“妈怕你不习惯这里的环境,饭菜吃不惯。”那人笑着解释道:“她说你听懂我们的话得三年。”
她就笑了,知道这解释不全是真的,但不满意语言不通肯定是真的。“谢谢您,妈,饭菜很好吃,我会好好学着说我们的话。”她说。
“妈知道你需要一段时间慢慢习惯,”旁边的人安慰道,“不用急。”
“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周老太太生气地放下筷子。
“老太婆,你少说两句吧。”老爷子呷了口黄酒:“媳妇已经娶进门了,你倒说这些没用的——”
“哎哟!这可是我的家,我倒先连话都不能说了!”老太太坐直起来,拿筷子到桌子中央夹起一块鱼,也许因为心神不合,鱼半途掉进汤碗里,汤,四面溅到每个人身上。
“行啦。”老爷子叹口气:“你就养了这么个儿子,就认命吧。”伸手挪开汤碗:“阿云呐,你吃鱼啊。”他笑着,指了指鱼,又夹了一块到老伴的碗里:“给你。你快好好吃饭吧!”
老太太不说话。
伟健便又夹了一块鱼到她碗里,笑道:“给我妈挑块最好的!”又转向冰云:“爸让你吃鱼呢。”夹了块鱼给她:“一会儿吃完饭你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我们去杭州玩几天。”
冰云看一眼鱼,又迅速看了一眼公婆,他们没有说话。
“爸妈说第一次到江南,最该去的就是杭州,是不是,妈?”伟健笑着看母亲,用方言道:“我的亲妈,求你就说句好吧,要不我都玩不好。整天忙生意都累死了,你也不心疼我。”
“嗯,好——,那是天堂。”老太太拖着声音,低头吃她的鱼。
“是啊,杭州很好,让阿健带你去玩玩。”公公说,笑咪咪的。
冰云被夹在这一冷一热两个‘好’中,不知道该说什么,何况公公的“热”也只是一种世故呢。她笑了笑,低头去吃那块鱼,鱼很好吃,是婆婆做的,她长这么大也没见过那么大的活鱼,就更不要说把它杀死清蒸了,她生在北方,而这鱼长在南方,这南南北北的就差了半个世界。“夫虽云爱,舅姑云非。勿得违戾是非,争分曲直。”班昭两千年前就已了悟婆媳关系的真谛:你根本没法让婆家所有人满意,所以闭嘴吧。嗯,反正搞不赢,三缄其口,装聋作哑,装傻扮乖才是保命王道,何况她本来也听不懂。
“还度蜜月,你妈没度过蜜月,也和你爸过了一辈子。”周老太太咽着鱼,虽然鱼肉鲜嫩,她却觉得如鲠在喉。她阴着口气,满肚子不高兴,按理说,儿子这么大了才结婚,她该把这儿媳妇捧成宝才对。可是,她不高兴。她觉得这媳妇十分靠不住,本来嘛,离着好几千里,她对她一无所知!
“那你和爸,我们一起去。”伟健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