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道宋微因个女子被人打破了头,各家邻居纷纷伸头探脑瞧热闹,嘻嘻哈哈,笑声不绝。一时夏语、回纥语、波斯语混杂,众人交流无碍。宋微放眼望去,牌匾旗幡上也是几种文字并列,大概认得十之七八。蕃药摊子的老板娘扔块石头过来,媚笑:&ldo;宋小郎,收了奴的定情物,夜里记得千万要来敲门哪!&rdo;宋微低头一看,居然正经是块乳香,专治跌打损伤。笑眯眯塞进怀里:&ldo;省得省得,只要你肯弄点曼陀罗放倒你家汉子,我就去敲门。&rdo;前方食肆的老婆婆冲他招手:&ldo;宋小隐不要跟他们这群下流坯说话,婆婆给你煮饽饽吃。&rdo;宋微高高兴兴过去,坐在墙檐下的小桌子旁。边上是烤胡饼的大砖炉子,烘得浑身暖洋洋的,坐下就不想动。看他笑话的邻居们笑过了瘾,又都各自忙碌去了。宋微半趴在桌子上,懒懒地支着下巴,只觉舒爽无比。好似有记忆以来,从不曾这么自在舒坦过。老婆婆在屋里煮饽饽,看炉子的小姑娘掏出块芝麻烧饼,放到宋微面前:&ldo;小隐哥哥,这个给你。&rdo;一面说,一面不停地冲着他笑,脸颊被炉火映得通红。宋微心想:小姑娘长得不赖,大了定是个美人。舌头打滑,就要说几句轻薄话儿调笑调笑,想起这祖孙二人称自己小名,关系定然不比寻常,忍了忍,咽下去了。活了几辈子,才初次体会到异性的诱惑力,宋微觉得自己有点儿失控,总好像不由自主想要证明点什么。小姑娘往他身边蹭蹭,离得更近些,面带忧伤之色:&ldo;小隐哥哥,好多天不见你,你的伤好了么?&rdo;刚出锅的芝麻烧饼外脆里酥,宋微一口咬掉小半个,鼓着腮帮子点头:&ldo;好、好了……&rdo;小姑娘继续忧伤:&ldo;小隐哥哥,你真的……真的要娶高家的佩娘么我……我……&rdo;老婆婆送饽饽出来,宋微赶紧起身接过,含混道声谢,就着汤水把烧饼咽下去:&ldo;你听谁乱讲呢,没有的事。&rdo;小姑娘半信半疑看着他,更忧伤了:&ldo;如果你不娶高佩娘,官府会不会抓你进牢狱?&rdo;宋微傻了。含着半块面片,问:&ldo;你这都听谁说的?&rdo;&ldo;小夏哥哥说的啊。他说如果找不到高佩娘,高家会告你,告你……勾引残害良家妇女……&rdo;小姑娘声音越说越低,却足够叫人听个清楚完整。宋微一拍桌子:&ldo;他放屁!&rdo;小姑娘吓得一哆嗦。&ldo;正好我要找侯小夏,看他那张烂嘴还能放出什么狗屁来。&rdo;宋微说着便起身,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放在桌上。小姑娘忙拉住他:&ldo;小夏哥哥很快就该来吃早饭了,小隐哥哥不如坐这待会儿。&rdo;宋微正不知如何开口问路,闻言正中下怀。心里盘算着高家告官的话,越想越烦躁,对已然毫无印象的高佩娘不由得厌恶至极。多快活的日子,因为这个女人,徒惹出许多烦恼。顺手接过小姑娘递来的第二个烧饼,恶狠狠吃起来。不大工夫,侯小夏果然来了。不等小姑娘出声,先给了宋微一拳。两人贫了一阵,侯小夏陪着宋微去探望王大跟裴七。那俩一个折了胳膊,一个断了腿,还不如脑震荡好得快。谈话间偶尔接不上,宋微便推说脑袋伤得重,许多事想不起来,另三人不疑有他,当即你一言我一语,凡是能牵扯上关系的,都拿出来讲了一遍。宋微这才知道,自己昏迷之后,因械斗双方同属蕃坊居民,且各有过失,坊长承诺调解。只不过,男方当事人重伤不起,女方当事人杳无音讯,高家咬定宋微要为高佩娘失踪负责,最后还是左邻右舍十八家联保,换得他留在家里养伤。宋微听到这,顿时觉得被邻居们看看笑话实在荣幸之至。为今之计,须尽快把跟人私奔的高佩娘找出来。宋微自己嫌疑在身,没法出去跑动,便郑重委托给几位弟兄。侯小夏看他一幅认真样子,笑着安慰道:&ldo;你也不必急成这样,坊长看在你娘面子上,定不会为难你。高家又没有真凭实据,就算告官,按照咱们咸锡朝惯例,蕃人事务蕃人自理,还不是坊长调解作数?&rdo;高佩娘取了个夏人名字,其实乃地道西番氏族。夏语是蕃坊第一通用语,因此几乎人人都有个夏名,既方便又时髦。那句&ldo;看在你娘面子上&rdo;,令宋微无端觉得刺耳,加上重伤初愈,精力不济,在侯家蹭完午饭便打道回府。下午睡了半天,直到宋曼姬回家才起床。听见外间响动,打开房门一看,一个络腮胡子黑脸老头挽着娘亲的胳膊正往里来。老头人还在门槛后,肚子已经进了厅堂,皮袍子上缀着锦缎貂毛,华丽无比。至于娘亲身上,早晨出去还是毡子披风,晚上回来就换了狐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