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洛阳皇宫中。
二十五岁的天子独自枯坐华林园中,一直望向南方。
黄门侍郎李海明知不合时宜还是壮着胆子进来汇报:“陛下,尚书令求见。”
天子起身,弹了衣裳落满的杏花。“宣。”
殿堂之上。
“臣庾无路叩见陛下万岁。”
无人答应,陈桥都快脑溢血了,皇帝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淡淡道:“庾卿免礼。”
庾桥活动下差点麻掉的腿,起身,两眼盯着笏板,道:“陛下,太尉那边不好过,臣家君不敢明面请示陛下,只好用书信代替,还请陛下见谅。这是臣刚收到家君传来家信,请陛下过目。”
李海接过递上来的黄布帛奉给天子,布帛并非报平安之类家信,而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妥”。
皇帝终于松可怜口气,勉强露出一丝笑来:”伏波将军劳苦,朕甚感欣慰。庾卿,我弟弟那边如何,他接旨了吗?可有异议?”
一个皇帝要问做臣子的接没接旨,皇帝当得到多么无奈可见一斑。
庾桥:“圣威浩荡,建东将军已然接旨,并无异议。”
陈德宗一下子没了皇帝的身份拍手欢呼道:“那真是太好了!”说完又跳起来去拍庾桥的肩膀,脸已经笑成朵牡丹,“你要什么,朕都可以赏你!”
天子笑哈哈一蹦一跳回龙椅上,庾桥请命告退了也只说了声好,李海身为皇上的近侍已经很习惯这样,忍不住心里暗自叹息。
陈德宗高兴地一定得找个人来“发泄”,李海已近四十,却也是现在这个孤家寡人唯一的倾诉对象了。陈德宗蹦跳够了,喘着气道:“我弟弟一定会很惊喜的!对不对?我已经能想象到他的表情了!”
李海任由他晃来晃去,臣子本分地嘴角扯笑:“臣恭喜陛下。”
不一会儿,有人通报一声“太后驾到”后,太后马上现身,比这一声“到”还要快。
谢太后在先帝还未登基时就被立为太子妃,无子。敏贵嫔为先帝诞下三子,长子陈德宗过继给太后后,儿子陈望,三子不足五岁夭折。所以陈德宗对太后并无感情,甚至曾怀疑敏贵嫔的死跟太后有关。
太后怒不可遏:“都下去!”这句话特指李海,李海退了下去。
“陛下!本宫听说你让陈淮做了丞相!还让他…”
太后一进门看见皇帝竟然和一个宦官勾肩搭背还笑脸嘻嘻差点被背过气去,陈德宗只看了自己的太后一眼,又转眼盯着自己的冕旒,数着上面一颗颗珠子样的东西,极为傲慢轻佻道:“太后有何意见啊?”
太后继续像往常一样苦口婆心念叨:“陈淮居心叵测,纵然他之前勤王有功,建东将军之职和徐州扬州你都给了他还不够吗?万一他是第二个陈望陛下该怎么办?大梁已经禁不起第二次动乱了!”
陈望正是七王之乱里的一个,陈德宗的亲弟弟,勾结匈奴人差点杀进洛阳皇宫摘得桂冠,后来被陈淮所杀。
陈德宗掏耳朵打哈哈,话都不想多说,有气无力道:“后宫不得干政,来人啊,送太后回宫。”
有人进来了却不敢硬拖着太后出去,只做了个请的手势,太后脸上的粉都气得掉了几层:“你…”
陈德宗扭扭歪歪行礼:“恭送太后。”
太后仍不死心:“先帝何等雄才武略,南征吴国北平匈奴,他将身后的江山托付与你,陛下该如何?先帝才去了短短两年,你们就都手足相残,让贼人有可乘之机!现在贼兵兵临洛阳,琅琊王还龟缩建康一兵不发,陛下对他不可不防啊!”太后恳求道:“陛下,你现在应该善待的是城外那些将士。听母后一次,好吗?”
陈德宗像听了个大笑话,哈哈几句后就笑不出来了。
“好啊,太后,儿臣一向体贴太后。那要不要儿臣告诉太后,先帝南征北战的后果是国库空虚,先帝封叔伯兄弟为一方诸侯还有兵权自理的后果,是那些叔伯兄弟在先帝驾崩后一起来讨伐朕!他以为靠那脆弱得可怜的亲情就能保住大兴干戈后疲敝的国家?让朕和那些手握一方兵权的叔伯兄弟共同守卫他打下的江山?实在是天真得很啊,大周被亲封的诸侯国吞灭,周幽王临死前还能玩弄诸侯,而朕却一辈子都要受叔伯兄弟们的威胁!”
“你从来不了解先帝对你的用苦良心,他是怕你坐不稳皇位,这才……”
“那他怎么不学学汉高祖,把那些人都杀了,朕的皇位不就稳如泰山哈哈哈哈哈哈。”
太后气得浑身颤抖,却见陈德宗面上还是森寒的笑道:“太后,您老若是再干政,先帝的陵墓旁还空着呢。”
帝后情深是大梁一段佳话,武帝临际驾崩时太后曾不止一次要求陪葬,却因为先帝一句话自己苟活到了今日。
先帝握着太后的手,也是如今自己恳求陈德宗一样的表情和语气:“你还要帮我们的皇儿,他以后得日子比我更难,你要多提点他。”
太后:“陛下,你若执意如此,本宫便先行告退。”
陈德宗笑哈哈行礼:“那儿臣便恭送太后。”
孤家寡人坐在安静宽阔的大殿里,龙椅都不坐了就坐在台阶上,摇头晃脑着伸出手,拥抱一片虚无,任谁来看都要惊呼一声:“完了,疯了。”
陈德宗自言自语:“弟弟,哥给你皇位,你要什么哥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