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津把行李一样样挪进院子,见苏颖愣在原地看那棵枣子树。她关了院门,去接她手里的孩子:“怎么了?”苏颖背着手慢慢踱步,轻声问:“这就是顾维长大的地方?”顾津说:“翻修过的,以前还要破一些。”她回过头来,嘴角挂着苦涩的笑,眼中很亮:“你说,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们最终会回到这里?”顾津鼻子一酸,“也许吧。”怀中孩子忽然挣动手脚,还闭着眼,小嘴一撇,吭哧几声,“哇”地哭出来。他这一闹腾,把快要陷入悲伤情绪的两个女人立即拉回来,哪儿还有精力怀念流泪。顾津说:“这是饿了吧。”苏颖一吸鼻子,女金刚似的一手接孩子,另一手麻利地撩衣服:“可真是个嘴急的小祖宗。”顾津赶紧搬来板凳让娘俩坐着,挽起袖子:“我进去收拾一下,你们先别动,散散灰尘。”两个二十几岁的女人都在学着怎样当家长,身边没有老人帮衬,带孩子毫无经验,得慢慢学习慢慢摸索,万事亲力亲为。也是这个小家伙的存在,让她们晕头转向、手忙脚乱,通常黑白颠倒,倒头就睡,没有心思放在别的事情上。又过几天,乡里乡亲都知道这家有人回来了,经常过来串门。村里人热情,有老婆子会指点一些带孩子的经验和技巧,也难免会问起顾维,顾津和苏颖口风一致,都说他是病逝。对方唏嘘叹气,对两个姑娘的同情又多几分。大年三十这天,邻居崔大娘送来一个猪肘子,半只鸡,还有一袋蘑菇干。现在村里条件好了,想起旧事,顾津好笑地告诉苏颖:“有一年春节,我和顾维用包饺子的猪肉馅换烟花,就是换给这个崔大娘。”苏颖乐得不行:“就他能干得出来。”或许也感觉到今天日子特殊,小家伙很晚都不睡,含着手指,小脚乱蹬,口中咿咿呀呀说个不停。顾津和苏颖躺在他两边,窗外鞭炮声惊天动地,一茬接着一茬。原本还担忧小家伙会被吓到,可谁成想,外面的声音越响亮他越兴奋,嘎嘎笑着,手舞足蹈。苏颖的心都被填满了,凑过去在儿子脸上连亲两口。顾津也抿嘴笑,抽一张纸巾擦掉他手上口水:“其实想想有些冲动,一门心思惦记着赶紧离开上陵,可如果真在洛坪生活,户口问题先不说,将来他学习就医都不如在大城市。”苏颖枕着手臂,懒懒道:“我看挺好,照你这么说,村里人都不生孩子了?”“……是怕你们受委屈。”“我小时候家里穷多了。”苏颖叫她宽心:“穷人穷养,富人富养,只要他开心健康我就知足了。将来自己有出息,去外面念大学,我再跟着去。”顾津问:“想好取什么名字了吗?”苏颖张口就来:“顾年。”“为什么?”“今天过年啊。”“。……”顾津干干笑两声:“认真的吗?要不要这么随便啊?”“年年有余,瑞雪兆丰年,挺好的呀。”顾津揉揉鼻子:“要不叫顾念吧,让他一直记得要心存善念……也念念不忘。”苏颖垂着眼好半天才撇撇嘴,一脸嫌弃:“娘里娘气的。”又说:“就叫顾念吧。”“那小名呢?”“狗蛋儿怎么样?”顾津没忍住笑出来:“干脆叫臭球儿吧,对门老周家的孙子就叫这小名,周臭球儿,顾臭球儿,挺好的。”“你儿子才叫臭球儿。”苏颖直瞪眼,探过身,抬手往她腰上掐:“有你这么当小姑姑的吗,竟拿我儿子找乐。”“狗蛋儿又好到哪里去。”顾津乐不可支,怕碰到孩子,缩着身体往床边躲:“别闹,别闹,我错了。”小家伙瞪大眼睛看着两人闹,挥舞着小手也想加入,眼睛闪亮,笑声带勾,一着急,竟骨碌一下翻了个身。两人愣住,见证了小家伙第一次翻身,心中欢喜,眼眶又不禁有些潮。后来给孩子取名叫小可乐,寓意可心快乐,希望他能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地成长。开春以后,顾津着手收拾院子。家中没有耕地,但前院和后院的面积都不小。她打算买些蔬菜种子种在后院,前院的地面重新铺一下,旁边种些花草,打一套桌椅,再在高台上加一层防腐木,缝几个靠枕,架起遮阳棚。粗略算算,工程还不小。顾维在世时给过苏颖不少钱,钱要留给小可乐,是万万不能动的。她们都不是什么娇气的姑娘,向邻居家借工具,搜罗弃用材料,从网上下载图纸,准备自己动手。这天傍晚,微风拂面。小可乐在院子角落的摇床里啃手指。顾津正站远处锯木板,苏颖带着尼龙手套,又从角落搬来两块废弃板子:“你这尺寸对吗?”顾津停下来,比照着图纸:“对的。”苏颖好笑:“也不知道这桌子能不能用。”“当然能。”“顾津。”两人正说话,门口有人叫她。顾津回头,见大门口站着一男一女。男的面目俊朗,身材高大,墨绿薄毛衫黑色裤子的休闲打扮,双手收在口袋里,样子内敛沉稳。旁边的女孩子将将到他肩头,怀里抱着个男娃,披肩长发,眼睛又大又明亮,一打眼就感觉是个古灵精怪很有灵气的姑娘。顾津辨认几秒,忽地笑开:“秦烈哥。”秦烈笑笑,领着那姑娘走进来:“听说你回来了,过来看看。”顾津摘下手套迎上去:“前几天还听秦灿姐说起你呢,说你现在住洪阳。”她不自觉又看旁边那姑娘。姑娘俏皮地眨眨眼,笑着自报家门:“我叫徐途。”手指后翻着指指旁边:“他媳妇儿。”秦烈垂眸,手掌很自然就按在她头顶上,舔了下嘴唇没说话。顾津赶紧叫人:“嫂子好。”又把苏颖拉过来:“这是我嫂子。”苏颖凑过去看她怀中的男娃:“长得真可爱,多大了?”徐途说:“一岁多。”“我儿子得叫他小哥哥,在那边玩儿呢,去看看吗?”“好呀。”秦烈把人先拦住,皱眉说,“好好抱着,托住腿,一会儿掉下去了。”徐途偷偷撇了撇嘴,胳膊往上颠一下,和苏颖朝院子角落走。顾津搬来椅子给秦烈坐。很多年前,他就是村里的标杆人物,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孩子”,他功课好,心态成熟,处事方式规矩稳妥,比顾维大了六七岁。那会儿几个半大小子到处闯祸,村里没人治得了,却唯独怕秦烈。秦烈话不多,问她:“打算长住?”顾津印象中还存留他教训人的画面,多少有些拘谨:“没想那么远,暂时先住着吧。”他点点头,手臂在胸前交叉抱着,半晌才道:“听说了。”知道他的意思,顾津抿住唇。秦烈没细问,只说:“你阿夫哥和伟哥还住这儿,都是看着你长大的,甭客气,有事尽管开口。你秦灿姐大部分时间也在,可以找她说说话。”顾津鼻腔发酸,应了声,赶紧低下头。隔了会儿:“要打桌子?”“瞎鼓捣呢。”“你这板子裁歪了。”顾津:“。……”两人没坐多久就起身离开。顾津把他们送到大门口,没走几步,就见秦烈接过孩子,两人说着什么,那姑娘忽然踮脚拉下他的脖子,凑上去亲了口。秦烈顺势揽住她的腰,弓着身子回吻。秦烈给顾津的印象过于刻板严肃,没想到私底下也会柔情蜜意,这样主动。顾津一阵恍惚,大脑已经空白了很久,刻意抹去的男人样子毫无预兆浮现出来,胸口被什么狠狠揪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