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此,他却并不气馁,心想再离奇,也是人做出来的事情,正如程颐、程颢二先生所言,天下之事,无非理与欲。做这事的人,必定出于某种欲,也必定依循某种理。当然二程之&ldo;理&rdo;是天理、仁义,而赵不尤自家体会,理不但有善恶之理,更有事物之理。比如执刀杀人,其中既有善恶是非之理,也有为何杀人及如何杀人之理,即事物之理,这无关善恶对错,只是事物真相。若连一个人是否杀人,因何杀人都不清楚,就难以判断是非对错。
真相在先,善恶在后。
不过,无论如何,只要顺着&ldo;理欲&rdo;二字,总能查明真相,不同只在于迟速。
他理了理头绪,接下来,得摸清楚这几件事‐‐其一,简庄究竟是从何人口中得知应天府梁侍郎地址?
其二,去十千脚店查问,寒食节前和郎繁密会之人是谁?
其三,郎繁生前将两朵梅花藏在墨筒之中,是否有什么深意?
其四,托人去杭州打问买梅船的朱白河是什么人?
其五,梅船何以在众目观望之下凭空消失?
这五件事,只要查明其中一件,都能找出些头绪。
他正默默寻思着,忽觉得右肘有些酸痛,他的右胳膊一直支在窗沿上,窗框底沿只有一条窄木,因此有些硌。他放下胳膊,一边舒活关节,一边望着那窗沿,想起以前没有留意到,发现郎繁及二十几具尸体的那只新客船的窗底沿不太一样,镶了块木板,要宽一些。他想,还得再加一条‐‐第六,再去仔细查看一遍那只新客船。
上回着意于郎繁及二十几具尸体,没有亲自探查那船。那只船绝非偶然停在那里,或许那船上会有些线索。
此外,还有跟踪自己的那个石青绸衫男子,他是什么来路?难道也和此案有关?若真是为此而来,那再好不过,正好从他身上探出些踪迹。
斜阳照进卧房,温悦坐在床边收拾衣物,瓣儿在外间教琥儿认字,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夏嫂正在准备晚饭。
温悦细心叠着丈夫的一件半旧衫子,想起母亲的话,不由得笑叹了一声。当年父亲将她许给赵不尤,一是看重他的宗室身份,二则是相中了他的人品。母亲却有些不乐意,说赵不尤家世人才都不必说,但看着志向大了些,身为宗室子弟,又不能出仕任官,做不了事,自然会郁郁不得志。到时候嫁过去,他一肚子气恐怕会撒到温悦身上。
温悦只在相亲时隔着帘子偷偷瞧了瞧赵不尤,第一眼就中意于他的沉雄之气,觉着不似一般文弱士子,这才是男儿汉。听母亲这样说,她反倒更加乐意了。她不愿嫁个被朝廷供养、无所事事的宗室子弟。觉着身为男儿,就该像她父亲,尽己之才,立一番功业。赵不尤有志气,自然会去找些事来做。
如今看来,她猜对了。成婚不久,赵不尤就和她商议,搬离了敦宗院,住到了民间,做起讼师的事。成天忙个不住,却至少有一半的事都是白替人劳累,收不到钱。温悦出身仕宦人家,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自小衣食优裕。起初她的确有些不适,但好在她生性随和,很快也就惯了。看着那些人敬服感激丈夫,她自己也觉着快慰。何况丈夫对她,始终爱敬不减。
温悦唯一担心的是,丈夫性子太直,打理讼案时,只认理,不认人,遇到权臣豪门也不退让。就像眼下这桩梅船案,连开封府尹都压住不敢碰,赵不尤却丝毫没有退意。不知道这案子背后藏了些什么,只盼不要惹出什么祸端才好。
温悦正在默想,忽听夏嫂在厨房里惊叫起来。她忙起身出去,快步赶到厨房,瓣儿和琥儿已经站在门边,朝里惊望着。夏嫂在里面连声叫嚷:&ldo;爷咯!这是怎么了?&rdo;
她走进去一看,夏嫂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捏着根切了一半的大葱,望着地上仍在叫嚷。地上躺着一只猫,龇着牙,嘴边吐出一些白沫,一动不动。嘴前不远处,掉了一条被撕咬了大半的鲤鱼。看来是这猫偷吃了这鱼,中毒而亡。
温悦忙道:&ldo;瓣儿,带琥儿到堂屋去!&rdo;
瓣儿忙应声牵着琥儿躲开了。
夏嫂惊声道:&ldo;我剖好洗好了这鱼,挂在柱子上沥水,正忙着切菜,这猫不知啥时间溜了进来,这么高都能把鱼叼下来,它怪叫了两声,我才发觉,等回头看时,它抽搐了几下,就不动弹了。&rdo;
&ldo;鱼仍是在老柳鱼行买的?&rdo;
&ldo;对啊。这两三年都是在他家,没换过别家。&rdo;
温悦心底忽然涌起一丝不祥:&ldo;你回来路上碰到什么人没有?或者把鱼放到哪里了?&rdo;
&ldo;没有啊,我先买齐了菜,最后才买的鱼,只在鱼摊前跟老柳的媳妇说了两句话,就牵着琥儿回来了。&rdo;
&ldo;你再好生想想?&rdo;
&ldo;哦!对了!到巷口时,琥儿跌了一跤,我赶忙把菜篮子放下,把琥儿抱了起来,替他拍了拍灰……其他再就没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