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了,忘记正事了,你发我那张照片我不小心给清了,你还存着吗?”“留着吧。”他打开手机相册翻找,任思南也凑了过来,顺着滑动的画面一张张辨认。一个没什么趣味,会被学生说老土的男人,手机相册也不会有什么新鲜东西,要么是实验图要么就是文献资料,偶尔还有点风景,但就在这点贫乏无趣里,任思南瞬间捕捉到了什么,突然一声大喊:“停停停!”他抓着他手机往上划拉了两下,在一张张1:1的预览图里赫然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老程……这美女谁啊?”他举着手机,画面放大、定格,幽蓝的海底隧道里,是乔勉仰起头的侧脸。程何钧要拿回手机,任思南马上两手紧握在身前,一阵怪笑:“观赏类还是食用类啊?”程何钧也扯着嘴角笑了笑:“你说呢。”任思南一拍桌子叫道:“玩儿真的了,女朋友是吧!老程你可以啊,平时不声不响,私下勇敢追爱,这师娘来得实在猝不及防,你们……”“你还要不要材料了。”程何钧打断他,一把抢过手机。“要要要,你先和我说说嘛,怎么认识的?发展到哪一步了?”他说到一半突然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刚刚说不想去实践的地方,原来是因为她,老程,你这是陷进去了啊!”任思南一脸八卦,咧着嘴,眼睛乐得快眯成了线。程何钧忍不住笑笑,又朝任思南头顶拍了下:“你少管!”他找到任思南要的材料照片发送过去,却没有马上关掉相册,手指稍稍朝下带了一带,照片缓慢向上滚动,他看了看那张照片,很短暂的一眼,像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那稍纵即逝的表情被任思南看在眼里,他愣了愣,他也许根本没有笑,可眼角眉梢都是柔情。任思南似懂非懂,心里蓦然有些感叹。他妈妈是学校党委宣传部的干事,作为教职员工子女,他和程何钧课堂外的交集其实很多,而且住的也近,一年里串个门走动走动的次数不少。倒也不是想和专业课老师套近乎拿保研名额,就是觉得他没什么老师架子,也从不说教,他们的相处更多时候像朋友。程何钧是个话不多的人,甚至有时候有些神秘,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当一个沉默的人开始表露情绪,那事情一定小不了。任思南敲敲桌子说:“对了,我妈说再过一个月各学院开始评职称了,我们院有名额,你时间也差不多了吧。”“嗯。”“赶紧准备申报吧。”任思南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水笑道,“我都给你规划好了,今年评上副教授,明年迎娶白富美,平步青云一路走上人生巅峰!老程,你这人生怎么就那么顺呢!”程何钧低头看着桌上的玻璃杯,目不转睛,像被什么吸引住,杯壁一滴清水滑落底部,无声无息。“你饿不饿?”程何钧突然打断他问道。“啊?”“饿不饿。”任思南看看时间,接近中午,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还真有点饿了,于是冲程何钧点了点头。“帮你叫外卖。”“外卖?你问我饿不饿,我还以为你要亲自下厨做给我吃。”“想得美。”任思南一下站起来要去抓程何钧的手机:“把师娘电话给我,我叫她过来你就肯动手做菜了!”程何钧个子比他高一些,举着手机仰头按了几下:“叫好了。”任思南发出一声愤怒的嚎叫:“诡计多端的人民教师!浑身散发恋爱的酸臭味!”程何钧闷声笑了笑,坐下来看着他气急败坏。吃饭当然也堵不上他的嘴,扒一口饭就说个七八句,烦个没停。吃完没多久任思南就准备回家,在门口换鞋时他贱兮兮地说:“我回去不会告诉我妈你请我吃外卖的。”他说着弯腰拎起一旁的垃圾袋,走到门外时又看了眼那副对联和中间还是正着贴的福字,嫌弃道,“真土啊,我替你撕了吧?”程何钧看着他,淡淡笑了笑:“你师娘贴的。”任思南长长地“啊”了一声,竖起大拇指说:“好啊,漂亮,红火!”又调侃了几句,任思南终于提着垃圾袋一路小跑下楼,走了半层,他突然倒回来,楼梯栏杆将他的身形分成一块一块,他透过空隙对着门口的程何钧说:“老程,你加油。”加油什么?他也说不清,就是想给这个有点沉郁的男人打打气,至少把日子也过得像那副对联一样,稍稍有点喜气。隐秘程何钧去学校拿申请材料那天,乔勉正要回单位值班,当日她又见到了那个受过刺激的老太太,但这次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行,安安静静坐在冬季的日光里,像个普通人那样读书看报。乔勉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不由想起与程何钧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因她而起。倒还算个媒人呢。她有些好笑地想。太阳从高窗的这头渐渐沉到另一头,冬日短暂,暮色已临,她快到家时天几乎快黑了。刚走进小区,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程何钧:“我来找你。”乔勉:“有点晚。”“在路上了。”“那我等你。”她放下手机,转头去了附近的菜市场。冬季一入夜,路上就变得萧条t?起来,市场内只有零星几个下了班的人在随意挑拣,脸上都是疲态。乔勉付完钱沿路返回,寒风让她不由裹紧了围巾,鞋跟在地上发出规律的响声,又不知不觉被一阵汽车引擎改过,她一回头,看到了那辆被乔恒老挂在嘴边的奥迪。车刹停在她旁边,车窗半开。她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刚刚开过的时候看见你了。”车停靠的位置没有划线,乔勉催促道:“你先进小区吧,就几步路了。”程何钧笑笑,伸长了手臂替她开门:“上车吧,我们回家。”乔勉忽然定立在门口,就这么看着他,像被冷风吹得冻住了。“怎么了?再等下去我要被拍照扣分了。”程何钧探出上半身,撑在副驾驶位子上有些吃力的望着她。这副别扭的样子看着有点滑稽,乔勉抿嘴笑了笑:“没什么,我们回家。”她钻进车内,路上已是霓虹闪烁,炫丽的色彩从窗前不断掠去,给冬日增添了一丝暖意。手里还握着那袋买来的菜,暖气在车里循环,行人匆匆赶回住处,充斥着烟火气。她想,程何钧一定不知道,那简短的四个字带给她的安稳感,比极致规律的生活、风平浪静的每一天都要强烈得多。她窝在座椅里,闭上眼,险些睡着。车缓缓开到小区门口,两人都没动,周围随车子熄停的声音渐渐暗下来,一盏盏昏黄的街灯照亮路面,在夜里扯开一角萧索的光亮。车窗上突然绽开一个透明的点,然后一滴、两滴,直到零零碎碎逐渐铺满。这座城市很少下雪,即使有也是从高空坠落后一点点融化、消减变成了雨夹雪,永远不那么彻彻底底、痛痛快快。程何钧懒得去开雨刮器,模糊的玻璃窗把两人隔绝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他专注地看着那些像雪又不像雪的小点洋洋洒洒打下来,过了半晌,他说:“这次要轮到我出差了。”“多久?”“半个月,下月中出发。”“去哪儿?”“舟山。”乔勉解开安全带,松了松腰背:“说不定我可以来找你。”“空的话我也可以回来。”乔勉笑了笑,点点头。他们总是在这种你找我、我找你的过程中乐此不疲,而这种互相寻找又是为了有朝一日不再来回奔波,一同赴向终点。程何钧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他突然希望车就一直停在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两个,没有所谓的过去和前方,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