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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战场不宜久留,于是修整一夜后,宇文邕便带着婉颜及少数近卫踏上回朝的路,果然同在军队里的宇文护亲信并未阻拦。
刚下过初雪,寒冷渗透脚掌往上攀,山路泥泞萧瑟,除了不见底的厚雪,就是灰黑色的坑洼。纵使婉颜坚持说自己可以单独骑马,也拧不过宇文邕一味担心她磕着碰着,硬要共乘一骑,还好银苍壮硕,否则驮着两个成年人可不轻松——何况他还穿了铠甲。
“这是我和十一弟出兵时走过的路吧?看着有些眼熟。”
婉颜拢紧宇文邕为她披在肩上的银鼠裘,张望环顾四周。
“确实如此。那你可还记得……你们当初遇袭的地方?”
她歪了歪头,沉思道:“似乎是一处极为茂密的树林,临近小山丘,但若要精准找到,恐怕还得沿途多加注意……怎么了?你是想找更多证据吗?但我之前也分析过,总觉得还缺少些线索,并不能从遇袭的地方直接得到……”
“朕这里已经掌握足够多的线索,可以和你拼凑出全部真相了。”他喉头滚动,声音沙哑一瞬,“……朕答应了萱娘,要找到她丈夫的埋身之所,将他二人合葬。”
“合葬?!”她惊呼,“这么说,萱娘她已经……”
距离遇袭已过去数月,这几月里也发生了不少提心吊胆的事,逐渐冲淡了当初命悬一线的恐惧和心寒,但她当时就知道,自己能顺利借落水逃脱,与萱娘没有穷追不舍脱不开关系……
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萱娘的背叛,但终究一起度过了许多日,也隐约知晓了萱娘沉重的过去,要说一点怜悯和心疼都没有,那不可能。
因此,听到她真的已经离去,还是在婉颜心上激起了难以平息的波澜。
“她没有继续追杀你,是因为在丈夫死后想通了一切,于是折返长安向朕坦白所有。只可惜她已中了宇文护给的毒,大概是吊着一口气才能撑那样久,等说完所有事,她便草草撒手人寰……”
他将萱娘背后蛰伏了十余年的真相悉数说与婉颜。听完后,她神色凝重,一时失语,眼眶泛出细小的晶莹,伸手捂住嘴唇,蜷缩的指尖在猛烈颤抖。
“我只想萱娘丈夫与绛州城变乱不无关系,却没想到,当年兰夫人的枉死也与这一切有关!宇文护,宇文护真的好歹毒,他明明已掌握了足够的权力,却还不满足,仍然要为他那自私肮脏的野心葬送这么多无辜的人命……”
萱娘、二郎、王修远和兰夫人都只是冰山一角,一定还有许多许多努力活着的人没来得及被他们看到,就掩埋在无情的沙尘之下。这样死去,实在太冤枉、太可惜了!
尘封十几年的真相让婉颜被深深的无力感侵袭,她只能更加裹紧衣物,竭力使自己的心还保持温热,因为只有那样,她才能继续坚持给这乱世多带来些善意。
“我们一起找,”她说,“我们一起安葬萱娘夫妇。”
……
又行进了几日,他们终于凭借斑驳土壤中四散的兵器残骸辨认出遇袭之地。此地本就人迹罕至,这段时间又赶上边境局势紧张,更无人轻易踏足,因此只有部分血战后的尸体被匆忙掩埋,散落在草丛沙石中的黯淡血迹并未褪去。
所幸萱娘当初抱着濒死的丈夫单独靠在一棵榕树下,使他的遗骸不至于与其他人彻底混在一起。扒开尚未融化的雪粒,婉颜看到了静静躺在杂草中绣有萱草的荷包,再往下看,便是包裹着森森白骨的干瘪又破烂的衣物。
唉,上次她这样扒开雪,便发现了兰夫人……人生当真是个循环。
宇文邕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蹲下身来:“这里面是萱娘的骨灰。”
婉颜仔细敲了敲盒子,只见表面刻有火焰、连珠和人头鸟身的浮雕,顶端饰有一圈阶梯状小城垛,是典型的祆教纳骨器形制。她立刻反应过来:“是因为遗体不便随军移动,所以用祆教信仰作掩护,火化了是吗?”
“朕在你面前真是一点秘密都没有。”他微微抿唇,“如今形势复杂,为避人耳目,只好如此。”
“这已是很聪明的计策。我相信,他们会在黄泉下团聚的……”
婉颜握紧他的手,和他一同将盒子放在荷包旁,两人以手捧土,从行囊中倒酒落地,沉默着为萱娘夫妇举行了这场简单的安葬仪式。
站起身后,她遥遥望向远方,天色灰白,不如秋季时红霞漫溢,倒与残雪融合混淆,蔓延到土地边缘,仿佛无声的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