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就恕晚辈无能为力了。”
男孩皱着一张苦巴巴的小脸,说出了实话:“昨日我拿了一枚血色琥珀去为难那张忘,被他辨识了出来,所以我要替他做一件事。他要我做的事就是在烈日下官道旁等一个人,从日升等到日落,口中还要诵诗不止。”
在烈日下官道旁等一个人,从日升等到日落,口中还要诵诗不止?这种等人的方式,闻所未闻也。
贾诩哑然失笑,问这可怜的男孩:“他要你等的是什么人?”
男孩愤愤道:“能和一个厚颜无耻之人相识相交的,能是什么好人?只知道那是一个叫贾诩贾文和的中年文士,家住凉州武威姑臧县,近日内或许会从长安访友归来,回去他的家乡姑臧,其余一无所知。”
贾诩听到自己的名字从男孩子嘴里吐出来,当时就愣住了。
这男孩在烈日下曝晒,等的人就是他?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与那张忘素不相识,益州蜀郡也不曾去过,张忘怎么知道他的名字,还叫人专门到官道上来等他?
最关键的是,张忘怎么知道自己去长安访友了,怎么知道自己一定还会回家乡姑臧?
男孩未意识到贾诩的异样,犹自说道:“我知道凉州有个叫盖勋的名气不错,这贾诩贾文和就完全没听说过了,先生可知道这个人?”
贾诩意味深长地瞥了孩童一眼,道:“无名之辈,我亦不曾听说过。”
男孩仰头望了望火辣辣的日头,红彤彤的小脸上愈发显得懊恼。太阳刚刚升到中天,难道自己还要在烈日下再晒半天不成?
贾诩略略沉吟了一下,终究是按捺不下心中疑惑,问那男孩:“张忘怎么知道贾诩去了长安,而且还会从长安而故乡,路过此处?”
男孩回道:“那贾诩去长安的时候,是与商队同行。张忘便是从一个行商的口中得知了贾诩先生的行踪,为此,他还特意教了那行商一门日进斗金的手艺。我临来的时候,张忘对我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只要我心诚,贾诩先生过华阴县的时候,就一定会上前来与我相见。”
贾诩眨了眨眼睛,心说我上前与你相见,一是因为你念的诗吸引了我,二是因为你站在烈日下显得很蠢,跟“有缘”二字还真是没什么关系。
男孩说了半天,想起自己还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谁,便作揖问道:“在下华阴杨修,家父任朝中侍中,家祖任朝中太尉,还未请教先生名讳……”
贾诩上下打量他一眼,呵呵一笑,说了句“且容我想想”,转身便往华阴县走去。
男孩站在官道上,目送贾诩远去,眼睛里满是迷茫。
自己出身于弘农杨氏,祖父是太尉杨赐,父亲是侍中杨彪,真正的名门世家啊,这文士怎么连句久仰都没说,转身就走呢?
还有,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居然说容他想想……
想什么呀,谁会把自己的名字忘掉不成?
几个家仆跳脚望了半天,见贾诩转身走了,一个个将那满脸的希冀,顿时又化作了无限的哀愁。
我的天呐,这个文士又不是公子要等的人。要等的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小公子在烈日下的官道旁等人,都快晒成黑炭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回家该怎么跟主人交代啊?
“一南一北,隔绝千里,两人见了面,自然就算有缘,见不着,自然就是无缘。无论见着见不着,‘有缘千里来相会’这句话都不会错,用来骗小孩子,真是无往而不利也。杨修,哼哼,太尉杨赐的孙子又如何?小小年纪,便不将天下人看在眼中,迟早要吃大亏。”
贾诩板着脸,走进了华阴县城。他找行人问清了道路,便直奔县南太平里,弘农杨氏的聚居地。
弘农杨氏,是华阴县大族。杨氏是杨姓郡望,西汉丞相杨敞,玄孙杨震官太尉,号称“关西孔子”,子杨秉、孙杨赐,加上几年之后官封太尉的重孙杨彪,可谓“四世三公”,无比风光,比那三国时代的袁绍家,丝毫不弱。
在华阴县乃至整个弘农郡,杨家都是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
杨氏一座朱门大宅前,有一株亭亭如盖的大榆树,榆树下,围满了形形色色正在窃窃私语的百姓。
贾诩并没有一般文人的酸腐和自视清高,他像普通贩夫走卒一样,向人群中挤了过去。百姓们见他是读书人,以为他是来为难张忘的,还特意给他让开一条道路。
走入人群中,贾诩抬头去看,发现在树荫下摆着一条石案,石案的后边,则跪坐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正在奋笔疾书的少年。
少年肤色白皙,容颜俊美,眉宇间透着一股勃勃英气。
贾诩看了,不禁暗暗点头。寻常百姓家,整日里为一口吃食奔波劳累,养不出这样气度不凡的翩翩少年。这张忘的真实本领如何,目前尚不知晓,但是仅凭这一副好皮囊,就能骗到不少村夫愚妇了。
不过这张忘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自己呢?
他打听到自己去长安访友的事,叫人专门等在回乡的路上,又是要做什么?
这种被狼盯上的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