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萝来了,舞台在这一刻完完全全入她掌握,可惜再明亮的聚光灯也只是照亮少女倾城的颜色,却照不见她凌厉果决的手段。
她早在后台目睹了台上发生的一切,之前也通过小黑观察过张瑶与苏愚的接触,虽然那冰冷少女没有露出任何马脚,可她就是觉得对方有些举动不同寻常。对方猝不及防之下她先行一击,只为试探对方身份,在没有发现任何星力之后她收回力量,却还是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
“你的心,可真冷。”
这是徐青萝说给张瑶的话,简简单单,却道尽她出手的原委。同时她快步走向苏愚,那少年如今已痛晕过去。她俯下身,俯下她纤细柔嫩如花朵一样的身体,轻舒双臂,就那么将苏愚横抱起来,轻若无物,然后将其背在身后,直起腰,面对底下黑压压寂静无声的人群,轻轻一纵,从三米高的舞台飞身跳下,如柳絮般轻盈落地。接下来她背着苏愚径自穿过会场,由前而后穿过数百米通道,旁若无人。
没有人阻拦,甚至一时间都没有人出声。女孩登台的最初人们只觉惊艳,继而便觉得诡异莫名。没有人见过她,没有人相信她能背起一个同龄男孩,并可以轻松带他跃下高台。但是这一幕偏生就无比真实地出现在眼前。人们纷纷抬头去寻找空中并不存在的威亚,竟还以为这是节目安排。可是舞台上下,空无一物。人们这才惊觉她美得也是如梦如幻如此妖异,所有人心里几乎都生出同一个念头:
她是谁?
徐青萝走到会场中央时,场内议论声渐起。人们都从或质疑苏愚或准备看苏愚笑话的情境中彻底抽离,开始直面这奇怪的少女。只是再怎么交流问询都不可能有人知道她是谁,只有坐在后排一角的朱语哲站起来,兴奋地向少女不断挥手:“徐,徐,……徐同学——!”
他并不知道徐青萝的名字,只知是姓徐,但至少算是认识,自以为还颇有交情,那五盒冰淇淋可不能是白送的。可是徐青萝只遥遥地看了他一眼,看了一眼便垂下目光继续向前,那眼神也是如此陌生。他忽然想起人家好像自来就只是苏愚的朋友,冰淇淋的人情债也早已打擂还过。他心中顿时一片失落,又升起满腔嫉妒,也不知苏愚哪里比自己强了,他什么都没有,自己什么都有,可张瑶喜欢的却是他,徐同学喜欢的也是他!
姑姑此时也是一阵阵地惊疑不定。这少女虽然没做出太出格的奇异举动,但明显有别于普通人,那惊人的容貌比上次见时不知胜出多少。她想起弟妹苏梦溪也曾如此,外人面前只是普通姑娘,私下偶见却似神仙中人。她虽然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但想到这一节心里便直冒凉气。这女孩跟弟妹是不是有什么关系?还是,还是因为我有负所托,弟妹还魂来帮他儿子?忽然碰触到徐青萝一丝目光,那目光中隐含的轻蔑让她心尖一颤,慌忙低下头抚着胸口,剧烈地喘息起来。
徐青萝背着苏愚稳步向前,脚下一阶一阶,地势渐高,眼看就到会场出口,一个负责会场秩序的学生跳出来拦在眼前。他不能放任这女生莫名其妙地离开,要走也要先说明原委,关键是女生背后好几个校领导和老师正追过来,他要先行拦截以示尽职。可当他直面少女美丽逼人的脸,尽管对方神色间并无一丝怒意,他还是生出了一种包容退让的心思,于是甫一横刀立马,便又撤步侧身,不自觉地低头闪在一边。
通道无阻,出口在前。徐青萝一步临门,却又徐徐转身,几个领导和老师正在追近,嘴里喊着“同学等一下”,全场观众几乎齐刷刷站起,侧身回头,争相观望,一时间人声如沸。徐青萝嘴角忽地浮上一抹嫣然笑意,这笑意迅速窜上眼角眉梢,舒展开来,像昙花幽然盛放,于是行者止步,观者噤声。
“从现在起,苏小愚不再是这里的学生。”
徐青萝吐出这样一句话,便转身迈步,走出会场。风动罗裙,忽焉不见。身后只有惊诧莫名的人群,议论纷纷,如坠云雾,还有仍静坐台上面色惨白的张瑶。
伤口的血已经止住,看似伤势惨重却没能累及内脏分毫,显然对方手下留了情。这小小惩戒只因对方觉得自己心冷,可修行素来讲究顺应天星,心冷心暖,对于修习土星的鬼谷一脉又有何用?权谋诡诈,捭阖纵横,这土星之道所禁锢的少女心性,有谁能懂?
张瑶心中苦笑。眼见徐青萝带苏愚离开,她知道也到了自己离开之时。不管怎样,她赌对了。棋子已成功布下,虽不在掌控之内,棋局却将不可挽回地展开、运作,也许还需要一点引导,但那已不是自己力所能为。
那个少女,太过强大。
…………
夕阳西沉,市区西郊的树林里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暮色。一条藏青色的公路穿过树林,笔直地伸向远方,间或有不同式样的汽车,从城中驶出,或向城中驶去。借着暮色掩护,一只黑猫从树后跳出来,几下蹿到公路边上,它嘴里叼着一盒冰淇淋,左右张望了几下,见一时没有汽车经过,便一溜小跑横穿公路,钻进公路另一侧的树林里。
林子里一棵白杨树下,苏愚坐在一张棉布毯子上,倚靠着一人多粗的树干,原本苍白的脸色已经变得红润,只是由于一直仰着脸朝树上看,脖子根也抻得有些发红,他在问:“你是说,是你把我从学校背出来的?”
同一棵树,几丈高处,一支小臂粗细的树枝上坐着徐青萝,少女一面摆动着雪嫩嫩的小腿儿,一面上下摇晃着树枝,那么高那么险,让苏愚毫不怀疑下一刻她就会掉下来砸在自己身上。可是少女却还在戏耍着树下的几只流浪猫。她把牛肉干一块块扔下来,猫们就争相跳起来去抢,只是它们不是像狗一样用嘴巴去够,而是用爪子去扑。少女故意把牛肉干往苏愚身上扔,于是那些猫们便不顾一切往他头上跳。苏愚不躲不闪,眼睛都懒得眨一下。他没力气,也不相信徐青萝有意让那些小东西扑下来抓自己个满脸花。事实上猫们很灵活也很小心,根本不会碰到他,偶尔跳到他身上也会乖乖收起爪子。
苏愚只知道自己昏倒在台上,醒来时就来到了这里,面对着几只猫,和逗猫逗得无比开心的徐青萝。照徐青萝所说,他是被她背下舞台带到这里的。一想起自己会被一个纤纤弱弱的女孩背着出来,他就觉得有些诡异和滑稽。他无法想象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画面,不过什么都无所谓。徐青萝这么说,他就这么听。
总之他跑出来了,逃离了那个冷漠的舞台,避开了那些可怕的人们。他以为自己会难过,会迷茫,会不知所措,可是醒来后他心里只有平静,出奇的平静。唯独想到张瑶时,心底抽痛了那么一下。但他仍然得闭上眼睛靠在树上休息,那种生生将人痛昏的疼痛是会抽干人所有气力的,连带生命力也一起流失,他现在还是感觉虚弱得很,所以说话时有气无力,显出一副懒懒的样子。在追问无果之后他又对高高在上的少女喊了一声:“喂,接下来怎么办?”
“吃饭!”徐青萝双手聚成喇叭状,对树下喊道:“不过我没钱!”
“哦,”苏愚闭目低头,“我也没有。”
“那怎么办?”徐青萝把牛肉干袋子口朝下倒了倒,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一松,袋子便飘然落下,“好好的牛肉干都喂了猫,早说你没钱,我就留着自己吃了。”
好像这都成了苏愚的责任。问题是苏愚醒来前她就在逗猫,何况苏愚还是个病号,她就在病号头上嘻嘻哈哈的逗猫,一点儿也不觉得惭愧。
不过苏愚并没有腹诽,他微微睁了睁眼,说了声:“对不起。”然后他就看到刚刚还在扑咬着牛肉干玩得不亦乐乎的流浪猫们忽然四散开去,噌噌噌地都爬到了树上,纷纷钻入枝叶丛中消失不见。他以为有陌生人进了林子吓跑了它们,可是四下扫视却不见人影。他正纳闷,就见有东西从树上掉下来,先是一袋饼干,又是一袋牛奶,接下来面包、方便面、铁皮罐头、肉干、鱼干、话梅、巧克力、薯片……各种小零食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外加一袋洗衣粉。
苏愚看得目瞪口呆,一瞬间,他就想起那晚在面馆门前捡到的那一顿晚餐,同样是从树上掉下来,多半也同样是猫们的杰作。原来自己早就受过这群流浪猫的接济。不用说,这些东西都是它们从超市或者住户的家里偷来的。没想到猫做起小偷,可比老鼠厉害多了。
苏愚下意识地抬起头,又看了徐青萝一眼。不难猜测,这些猫跟这姑娘有点关系,只是其中关窍他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对方做出些什么稀奇事,他早就见怪不怪了。一眼他就瞧见一只黑猫叼着一盒冰淇淋,正从另一棵树的树枝上跳起来,直扑向徐青萝所在的树枝。徐青萝一手搂住黑猫,一手拿过那盒冰淇淋,对着树下的苏愚晃了晃,得意地翘起嘴角:“开饭了哦,我的猫咪们请客!”
黑猫也对着树下“喵呜”叫了一声。
苏愚默然。这小东西真是眼熟啊,他不会忘记那只在咖啡店偷看自己笔记的家伙,也不会忘记那只半夜闯进自己房间的家伙,正是这家伙出现以后徐青萝才突然现身找自己要笔记看。来龙去脉,总算是一清二楚。
低下头,几只猫正叼着各色零食摆在自己面前,其中一只小花猫还吃力地将那袋洗衣粉拖到自己手边。苏愚伸手抚摸了一下小花猫的头,它起初有点害怕,似乎想逃,但很快就打消了顾虑眯着眼享受起来。苏愚把那袋洗衣粉拎到它嘴边,指了指树上:“这个我不吃,她喜欢吃。”
小花猫仰起脸看了看高高的树,又低头看了看洗衣粉,似乎有点发愁,不知能否爬得上去,但几番踌躇之后还是乖乖叼起了袋子。那萌呆呆的模样让苏愚很想笑,他又摸了摸小花猫的头:“算了,留下吧,我也爱吃。”
人猫一席,吃过了这顿别致的晚餐,暮色便深沉了许多,树林里本来就暗,现在更是昏黑一片。苏愚随便抹了抹嘴巴,看着猫咪们灵活地爬上爬下,一趟又一趟把没吃完的东西叼回树上,这才恍然觉得自己正面对一个神奇的世界。他愣了愣神,便抬起头又问:“接下来呢?去哪儿?”
他相信徐青萝既然带他出来,就一定早有安排,尽管可能是很不靠谱的安排。可是对现在的他来说,怎么安排都无所谓,哪怕一直与这群流浪猫为伍。猫咪们惊人的懂事,比人友善可爱得多,他很喜欢,他现在很安心。
少女早已吃完了冰淇淋,正坐在颤颤的枝头上,抱着双膝仰望星空。星空璀璨如银,木星也高挂其间,无比明亮。听苏愚发问,她便从树上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一手扒着树枝,眼含着笑意低头看向苏愚:“今晚天气好得很呢,不如,我们私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