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方程组给她讲了一通,历时好几分钟。从列方程式到求解,细致得从头到尾。朱草生看着演草纸不住点头,然后一笔一画写在自己卷子上。能看懂?我问她。能能能,能看懂,她说。衬着她写题的功夫,我溜下炕,凑到朱丘生旁边,我说,我教会草生解一元二次方程组啦。朱丘生觑了我一眼,求表扬啊?不要白不要,我想。那求一个呗?朱丘生翻动着锅里的菜丸子,说你可当心点,她要这么好教还能当选让学校老师最想一拳捶死的同学吗?你们就严重吧,草生哪有那么差劲,要搞爱的教育,懂不懂?行,朱丘生拿着锅铲子叉着腰看我,那你就爱的教育吧,慈母。我回炕间,朱草生又在咬笔了。我过去,又不会了?不会,她闷闷说。我低头一看,把鸭子和兔子关在一个笼子里……这不换汤不换药嘛!这个,我点着这道题,和上面的那个不一样吗?不一样啊,朱草生说。哪不一样了?你别看这是鸡,这是鸭,都是两只脚,你只要按照之前的步骤再列个方程组……不就完了吗?但是不一样啊,朱草生说,你看数都不一样。一瞬间明白了为啥教师行业早衰了,我不想一拳捶死朱草生,我想天上来个雷把我劈死。我忍着跳得噗噗的筋,我说姑奶奶,这数当然不一样了,这数一样你还做它干什么?但是不一样我不会做啊?你不说能看懂吗?我说的是能看懂你写的字儿。我把她卷子一把扯过来,原来她捡了个现成的,把我步骤原封不动抄了。我方程喜欢设“z”,她最有本事,抄成了个“2”,最下面一行明晃晃摆着结论:216。216?什么东西?这是“z”!我朝着朱草生说,语气那叫一个痛心疾首。朱草生迷迷瞪瞪的,她说不是数学题吗?怎么还出“z”了?丫的,我在心里默念杀人犯法,表情可能堪比吃小孩了。我说草生啊,可能你不习惯这个方法,咱们换一个。朱草生点头,行啊。你看,笼子里又这些只脚,又有这些个头。咱们先假设,鸡和兔都举起两只脚,这样地上就只有兔脚,没有鸡脚了。朱草生想了会儿,神在人外地“嗯”了一声。我说什么了,你重复一遍?没有鸡脚了……没有鸡脚了,朱草生跟念咒一样,念着念着,身子突然“邦”一下抻直了。她长长“哦”了一声,她说多亏帽儿哥你提醒,不然我就忘了!我看着仿佛打通任督二脉小眼锃亮精神百倍的朱草生,忘啥?提醒啥?朱草生一溜小跑就出去了,钻到厨房里,大喊了一声,大哥你说今天做红烧鸡爪的!从零钱盒里抓了钱一溜烟就跑了。朱丘生转过头的时候看见我正翻箱倒柜找擀面杖,乐得呼哧一声,他说你干嘛?不是爱的教育吗?我把擀面仗往肩上一扛,气呼呼追出去了,边走边说去他妈的爱的教育,棍棒底下出孝子。话虽这么说,我却没舍得打她,只是把她像拎小鸡仔一样拎回来了,顺便再买了袋花生糖。我边嚼着花生糖,边看草生馋得滴溜儿圆的眼,故意把糖塞进牙齿后来发出咔嚓的脆响。我问,朱草生,你想不想吃?草生摊开手,想要!那赶紧回去把那页数学作业做了。她好像挣扎了一会儿,摇头:不做!嘿,胆子不小。我把一块花生糖放她鼻子底下,真不要?不要!朱草生很有骨气地说,然后她好像怕自己反悔,撒丫子跑了,说她去村西丽丽家玩去。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把那包鸡爪递给朱丘生。我说小兔崽子,我还治不了她?加辣加辣!朱草生嘴馋但是滴辣不沾。朱丘生把鸡爪处理干净,然后加了一大捧辣椒面,抬头笑我,受不了了?她就存心气我!算了,朱丘生说,她就不是那块材料,不学就不学吧,让她折腾点儿别的,将来也能过挺好的。那你当时为什么整天逼我学习?我是看人下菜碟,朱丘生低下头说,傻帽儿你和我们俩不一样,那天你不是和我说要念研究生吗?我专业分流选的数学方向,苏老师建议我跟他读研拿个金融学位。我跑到桌子边,挑了口熟肉吃,然后又走到朱丘生边上,我说我读书是一回事,草生不能什么都不知道。要不哪天清除文盲半文盲的工作清除到咱们家,能一下扫掉三分之二的人。朱丘生觑了我一眼,他说你就糟蹋我吧。我把他干净的一只手扯到我腰上,我说要不中午你也糟蹋糟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