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人说话,闷头行进,像百里奔袭的夜行军,壮烈的军士肩上背着一只狗,别人说那是狗,他说那是他的战友。但我心里明白狗和战士是不同的,朱丘生是缱绻孕育的孩子,他的心灵永远充盈坚实,远处的深山埋葬着他父母亲的灵柩。而我,我看着脏水从我的骨头缝里流出来,打湿了朱丘生的肩背。他没有抛下我,即便我是个拖累。耳边是风声,我听见山神在问,朱孬蛋,你去哪里?你为什么背着一把贱骨头?--------------------被捡回噶~小叔受伤让我获得了孕妇般的待遇,我陈尸热炕头上,旁边是同样行动不便的朱奶奶。她的记忆回溯到朱丘生他妈刚生下他的时候,给我一个劲儿地讲月子须知。我尴尬又不失礼貌地迎合了几句,灶台边一阵锅碗瓢盆响,伴随着松枝点燃的啪啪声,朱丘生答应今天给我煮鸡蛋羹。煮到一半的时候朱草生过来了,这小丫头刚刚吃完她哥藏的当种儿的半筐花生,披头散发地探头觊觎我的鸡蛋羹。我半边身子探出炕去看,朱丘生说不行,这是给傻帽儿的。草生歪歪头,说,傻猫儿。朱丘生说,以后要叫傻帽儿哥。草生说,猫儿哥。朱丘生无奈,算了,你叫卢子哥吧。朱草生说,炉子?朱奶奶适时阻止了新绰号的产生,她中气十足地在炕上喊,明仲啊,我让你给你媳妇儿煮的东西你弄好了?朱丘生在厨房间儿回应,说,弄好了。朱奶奶拍拍我,连声说,明仲媳妇儿你快起来吃。我陪奶奶聊了一天了,从纳千层鞋底的手艺一直聊到给朱丘生换尿布的技巧,听得耳朵生了一层茧子,下一秒就能去应聘月嫂。好不容易吃个鸡蛋羹中场休息一下,我赶紧一个挺身支棱起来。朱丘生把碗端上来,我往里一看,好啊妈啊,不是鸡蛋羹,是产妇的好帮手——红糖鸡蛋。他说,你就吃这个吧,鸡蛋羹废柴,听我奶的话。我只好闷头吃那碗红糖鸡蛋。朱奶奶还有话,奶奶说明仲你别闲着,我让你抓的鲫鱼你抓了吗?抓了赶紧剖干净给你媳妇儿熬上,这个好下奶。我抬头,嘴里塞着鸡蛋,表情好像吃了一嘴鸡屎。奶奶微微笑,善解人意,她说嫚儿你别不好意思,咱们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趟,这时候不使唤你汉子等着什么时候使唤?你生儿育女辛苦,腰杆子就要硬气,别难为情。明仲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给你媳妇儿炖汤去。朱丘生说,好。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朱奶奶还在开解我,她太深刻了,浅显的话语里包含着家庭的意义和男女平等,我静静地听,没好意思告诉她就算吃一湖鲫鱼我也下不来奶的事。我后来和卢三白提了,说我以后住朱丘生家,理由是离学校近,上学方便。其实不论什么理由都可以卢三白立刻答应了,给了朱丘生钱,说是我吃喝睡的费用。我猜他挺如释重负的。我也一样。日子一天天过,到了六年级毕业的暑假,我早上钻研完朱草生的发型把她往后筐里一塞出门打猪草,在家门口看见个鬼鬼祟祟的男人。老实讲,那男人长得算周正,他眼窝很深,鼻梁笔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但身上的衣服黑得发亮,像在煤窑子里滚过,一看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货色。铜锣村生人少,像他这样立在朱丘生家门口眼睛瞪得像铜铃,一看就图谋不轨的更少。他看向朱草生,皱了下眉,他眉一皱眼尾就上挑,看起来有点眼熟。我开始回忆我在哪儿见过他,但是想不起来。该不会……我还在紧锣密鼓地思考。该不会是大队院儿电视上放的那个拐子吧!我心里咯噔一声,男人瞪着我,那表情像朱丘生昨天晚上给我煮的饭用的是他家大米。我的寒毛一个个竖着,背后的朱草生突然叽里咕噜地叫起来。看他那表情明显就是盯上了朱草生,这小丫头片子居然还不知死活地吸引他注意,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我想背着不知死活的朱草生赶紧撒丫子跑,怎料那男人一个箭步冲到我眼前,跟火箭炮似的,他的手攥住我的手腕,变成很牢的防盗扣,他厉声问,你是这小丫头的什么?我想关你什么事,但他不撒手,我一边努力挣脱他的手一边喊,我是小丫头她哥!男人说,放屁!你要是是她哥我就是她爸!我气了,说好啊你个老小子,她爸她妈都死了,你还占死人便宜呢!杀千刀的货,我诅咒你放屁打脚后跟,生儿子没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