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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背黑色的专业摄影包。外挂的碳纤维三脚架。遮光罩,备用电池,uv滤镜,普通清洁剂,去油专用镜头液,一整袋胶脂棉,镜头纸,气吹,刷子,闪光灯及长连线,快门线,防尘防雨塑料袋,暗袋。胶片。普通旁轴机。单反机和2414,8512,3004,等等。为追求好的拍摄效果,一直使用定焦头,即使知道会加重体力负担。定焦头广角端的歧变和眩光没有那么严重。加之高原某些地区沙尘很重,寺庙内部又常常充满了烟雾粉尘,变焦头的封闭性稍差,风箱效应使得拍摄时容易把那些纤维和灰尘吸进镜头里,这样一来即使是使用单向滤尘的吹气球也很难弄干净镜头。一不小心还要划伤胶片。除此之外,定焦头的大光圈也是一种必要。
尽管已经尽可能地做到了准备周到,但是一路上他们还是碰到了意料之外的麻烦。
旅途从成都开始,沿川藏线深入。第一处停泊,是在然乌湖及其上游的来古村。来古村的名字来源于来古冰川。川藏线上鲜有人停留在此。在这座美妙无比的小村,可以看到一个被来古冰川的一条终碛垅分成两半的湖泊。湖泊两边的颜色截然不同,很是壮观。他们来到的时候,看到村庄的阔地上粉红与鹅黄的大片野花扑面而来,前面是两只孪生的碧蓝的冰川湖,然后再远处就是来古冰川夏日的灿烂冰雪,黑白相间的冰川中碛垅蜿蜒并行。俨然是北欧斯堪迪纳维亚某处秘静的美景。
从来古村往前,到林芝,工布江达,墨竹工卡,之后就是拉萨。两个人在拉萨停留很短,然后向北去往纳木措。途中翻越海拔五千米的那根拉山口的时候,简生被高原反映折腾得十分痛苦。他的胸口总是发痛。终于到达那木措的扎西半岛,两个人眺望念青唐古拉山,感觉异常壮观。简生在那里写生数日,颜料一再被冻结,无法继续。
在纳木措拍摄的时候,因为干燥,胶片上面出现了静电的痕迹。她抱着遗憾,离开纳木措之后向南走,沿中尼公路经过日喀则,定日,然后就进入了珠峰保护区。辛和的单反机镜头在光圈片之间使用的润滑油不耐低温,在珠峰大本营一带等待拍日出,考虑到把相机放在帐篷里面到了拍摄的时候又拿出去会产生忽冷忽热的温差,对相机不好,于是她把相机留在了帐篷外面,等待拍摄的时机。然而没想到全开光圈测光的时候,机器长时间暴露在寒冷之中,润滑油凝结,拍摄时光圈无法正常的收缩。大量的曝光过度使得不少艰苦的拍摄都失败了。想要重来,但是低温造成电池效力短,没拍几下出其不意地就没电了。非常倒霉。
简生也因为长久气温寒冷,无法像平常那样,坐在那里慢慢写生。颜料全部都是硬的。只好画速写,回去之后再慢慢创作。
这些困扰并未阻挡她前行。走出珠峰保护区,他们回到藏北高原腹地。在路上遇到一个朝圣者。那个老头额头上肿着一个硕大黑紫色的瘤,是在朝圣路上磕长头留下的印记。他在路边停下,站在一个玛尼堆旁边,将背囊里的擦擦取出一些,恭敬地放在玛尼堆的石头上。嘴里一直在重复念叨着什么。简生好奇地走近,看到他的擦擦非常的粗糙,也造型各异,并不规则,却都十分古朴漂亮。简生本想带走,但是藏族人们皆劝告他不要将转经路上的擦擦拿回家,因为上面附有贡放者的祈愿,带回家中不祥。简生只好作罢。
3
在公路旁一处简易的旅馆里稍作停留。他们两人开始北上。租了马,独自前行,向青仑卓草原前进。便是在那里,简生走进了卡桑的草原。
现在重新上路的时候,身边已经多了卡桑这个旅伴。去往青仑卓草原的路途是村子里换粮的古道,路况复杂,卡桑做他们的向导。在坦荡如砥的藏北高原,大地荒凉如同月球表面。头顶上的天空上漂浮着白色的云朵,在苍穹上悠然旅行。大地上只有浅浅的两道白色车辙印,如同葬礼上的素缟一样飘向远方。走了很久也找不到所谓的公路。他们便沿着车辙印往前走,简生不时地拿出指南针辨别方向,停下来稍作歇息,缓解用力喘息带来的口干舌燥。更多的时候,辛和会取出摄影器材,耐心地摆好角度,拍摄她的作品。镜头里面的天地,除了浩淼空旷的如同狼毫一般呈现椒盐色的地皮之外,就只有比这地皮更加浩淼空旷的天空。唯有远处一道黑色的山脉的模糊轮廓,在枯燥的视野当中破了一笔清冥浩荡。
极其沉默的行走代替了一切。晋美始终领着他们耐心而步履稳健地前进。阵阵烈风拂过它蓬松的黑色长毛,那飘扬在风中的姿态像极了平原田野里的滚滚麦浪。
在他们徒步旅行的第一天即将结束的傍晚,高原上的落日以亘古不变的苍凉壮丽迎接了夜幕的低垂。天空之上幻化的云层显示出变化不定的瑰丽色泽。最后的余晖从厚厚堆积的蓝紫色云层缝隙之间斜着射下一柱柱金色的光芒。无名的潺潺河流蜿蜒迂回,在那光芒的照射之下静若华美绸缎。简生总是被这景象震慑得哑口无言。他拿那只旁轴机拍快照。从狭小的取景框中看到镜头外面的天地,一瞬间有沮丧之心。这天地之广袤,并非一只镜头所能囊括。他越发觉得,与其将它留在胶片上,不如将它留在心里。
辛和在一旁取出碳纤三脚架。由于风大,她又把摄影包挂在下面用于稳定。仍未等到器材准备好,那瞬间的美景已经黯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更为肃杀苍凉的夜的前奏。她微微叹息。这天地仿佛一位拥有着绝色容颜的傲慢小姐。不屑一顾地睥睨着这些拜倒在她裙下的疲惫的尘世灵魂。面对大地,她竟觉得自己极其卑微。
4
夜晚,他们依然停留在无边无际的高原草场。迫人的黑夜悄无声息地降临。一镰银饰一般的弦月缀在赤玄色的夜幕之上,远处依稀可见格拉丹冬的雪。紧紧贴着星光。像是少年时代读到的《吉檀迦俐》的诗句:旅途尽头,星辰降生。
简生支好帐篷。他在帐篷前的空地上点好一堆篝火,取出背包里的牛肉罐头和面包。在这阒静无声的旷野深处,他们安然地偎依着食物以及火堆带来的安抚感,姿态原始地感受着自己的生命的渺茫与不可确定。这混沌的天地之间除了黑暗一无所有。依旧是遥远的星辰依稀闪烁。简生与卡桑并没有任何亲热交流。因为言语不通,他们像是偶然相遇的陌生旅人,各自照顾着各自的旅途,相互善待,并且沉默寡言。
简生将食物分好,递给卡桑。他凝视着这个单薄弱小的孩子埋头啃食,完全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饥饿小兽的样子。简生心中隐隐地不忍。他伸出手轻柔地抚摸卡桑的头,瞬间卡桑就敏感地停下来,目光澄澈地望着他,没有什么言语。瞳仁却在火光的映衬下熠熠闪光。某种程度上,她的目光就像是晋美,也如其他一切高原生灵一样,是一汪无名的雪山湖泊。安静,自省,有着暗含的凛冽血性。与生俱来。
在简生抚摸卡桑的头的时候,他想起了淮。简生此刻仿佛能够明白,当年善良的淮之所以这样陪伴他的成长,是基于一种怎样深刻的怜悯与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