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体部刚成立那会儿只在《仲城时报》所在的楼层刨了两间办公室,如今已经独占了13、14两层楼。文筠的小组不用值夜班,办公区域冷冷清清的,灯也只开了一盏。11点多时,他写好了第二份策划案,实在撑不住了,本想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儿,可一睡就是一个多小时,若不是同一楼层的同事在走廊上打闹,弄出不小的响动,他大约还不会醒。
看着显示屏右下方的“00:17”,他抹了把脸,无神地看着一片空白的文档。
两份案子写完,脑子里已经挤不出什么东西了,一觉睡醒,精神非但没有好一些,反倒更加疲惫。
在走廊上追打的是不久前刚入职的大学毕业生,青春四溢,深更半夜还那么有活力。文筠叹了口气,往眼睛里滴了几滴消除视疲劳的眼药水。
视野一片模糊,像哭过一样。
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他怔然地想,大约是外公去世的时候。
老人家患了老年痴呆,眼睛也瞎了,根本不认识他,爷孙俩凑合着过了几年,感情说不上多深,但外公离开时,他僵硬地站在病床边,面无表情,心里也没有什么波澜,但眼泪却还是掉了下来。
电梯门关上,将聒噪的年轻同事带走,安静像阴云一般沉下来,他甩甩头,知道自己就算在这儿坐到天亮,也不可能写出第三份策划案了,便关了电脑,起身将办公桌收拾好,在办公室里等了一会儿,确定在电梯里不会遇上之前的同事了,才关灯离开。
宵夜食堂被称作“集团最后的良心”,自助宵夜十几年未涨价,专门服务于上夜班的员工,食物种类丰富,卫生美味,象征性地收2块钱,管饱还管营养。
文筠一天没怎么吃饭,早就饿没劲了。但他不想去食堂,担心在那里碰到老同事老领导,也不想被集团其他单位的同事指指点点。
在仲灿传媒集团里,他多少算个“名人”。前几年纸媒风光的时候,老总们开什么会都要提提他,夸他踏实肯干。后来纸媒不行了,《仲城时报》多次间接裁员,火都没烧到他身上。一些本就不怎么瞧得上他的人开始造谣,说他在上面有人。他没跟谁争辩过,HR没找他谈话,他就兢兢业业在岗位上待着。直到今年上半年,《仲城时报》彻底不行了,除了有“关系”的员工能留下,其余全被裁员或分流。他分得好,去了新媒体部,这下又有人说,他是刘存的人。
完全没有嫉妒心的,那是圣人。混迹职场,没谁是圣人。
自从去了新媒体部,文筠就发觉,老同事对自己的态度变了,见面总要半笑不笑地揶揄几句——文哥混得好啊,工资现在是我们的几倍了吧?羡慕你啊,报纸完了,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就你厉害,有刘总罩着,日子过得滋润吧?
好几次他都想怼回去,但都是相识五六年的同事,不客气的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况且他混得并不好,这一点最是让他难以启齿。
集团各个单位消息都是互通的,他在新媒体部干得如何,一早便传去了其他单位。他不想跟老同事诉苦——承认自己能力不足、过得不好,这比听对方的讽刺更加扎心。
比起全是熟人的食堂,雨虹街上的小吃店和大排档似乎更适合现在的他。
街市人声鼎沸,文筠饿过了头,已经没有多少饥饿感,但为身体着想,多少得吃点。他循着马路牙子走了一会儿,去一家沙县小吃打包了3两馄饨,打算带回家吃。
夏末,夜里气温已经不像盛夏那样热了,他一身衣服在一天之内汗湿又干,干了又湿,此时黏在身上,不大舒服。走出沙县小吃时,他被夜风吹得打了个喷嚏,扶着额头向马路边走,肩背含着,看上去有些佝偻。
一辆一看就贵得出奇的豪车驶过,他看了看,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关上车门时,大排档上男人们粗狂的笑声传来——“操!看到那车没?太鸡丨巴帅了!老子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辆?”
“师傅,去莲安小区。”文筠将外卖盒放在腿上,礼貌地对司机说。
“好嘞!”司机显然也对前面的豪车感兴趣,油门一踩就开始翻嘴皮子:“那车真帅,里面坐的不知道是哪个富二代。”
男人都爱车,文筠也喜欢,却并不狂热,听司机吹了一路与豪车竞速的牛逼,只是适时地“嗯”了几声。
不久,莲安小区到了,司机牛逼还没吹过瘾,遗憾地说:“哎,还想跟你说说老哥以前和军用吉普追尾的事儿呢,你没看到,老哥那时可猛了,撞得吉普上的哥们儿一愣一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