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晴明--」直达高潮颠峰的瞬间,博雅情不自禁的呐喊出声。光影交错眩目撩乱,迷失在忘我无我的境界之中,身体飞扬飘浮了起来。他与他,是人、是天、是地、是万物,再没有界线,看见了,那无垠浩瀚的星空银河在脚下漩转流动。秋芒漫漫的夜里,无止尽的喘息。许久许久之後,博雅才开得了口说话:「刚才是怎麽一回事?」呼──趴在博雅胸膛上的晴明轻轻吁口气,调皮的眨眨眼。「不就那回事吗?」博雅虽性格木讷,但绝不笨,严肃的问:「那瓜有问题对不对?」「嗯。」「它是什麽?」「博雅,你知道我们方才交合的形式如何称呼?」晴明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另外一个问题。俊脸胀红的想了想。「不知道。」不就是这个那个吗?「在坦多罗教也就是藏传佛宗,称为『大乐形式』。」晴明说。「你所处的位置是金刚明王,而我的位置则是明妃。在藏传佛宗中,金刚或明王的形象大多会搂抱一个『明妃』,明妃能称母神,但在实际上在男女交合修行中的女性伴侣皆可称『明妃』。『先以欲勾之,後令入佛智。』是明妃的使命,她以爱欲供奉那些残暴的神魔,使之受到感化,继而悟领他们转恶为善,引至佛的境界。」「这……」博雅不甚明了的搔搔头,一时接不上腔。「说起来,这也算是一种咒。」「呃,又是咒?」「爱欲为咒,肉身化咒具,经历诱惑沈沦与合欢极乐,方能大彻大悟,与宇宙融为一体。」博雅愈听愈觉深奥难解。「你说的这些和那瓜有什麽关系。」晴明沈默思考一会,回道:「博雅,这二天不管发生任何事,都别来找我。」「为什麽?」晴明坐起身穿戴衣物,背对他的神态几近冷漠。「因为,我暂时不想见到你。」不想见到他?晴明在那麽亲密的时刻之後,竟然说不想见到他?!博雅郁闷的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身上穿的直衣不断发出磨娑的窸窣声。侍从俊宏见主子整日烦燥坐立不安,嘴里念念有词,不时仰天叹气,不用费心猜测也知必与晴明大人有关。「哎──」又一声长叹,神情失魂落魄的,教人看了不忍。「博雅大人,您为何不去找晴明大人呢?」俊宏终於忍不住发问。「我何偿不想去找他。」博雅的语气苦涩,表情无奈。「可他说这二天不管发生什麽事都不要去找他。」俊宏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转,说:「晴明大人说二天,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大人不就可以去了吗?」「啊,是喔!」眼睛一亮,双手一拍,当即旋身疾行而去。目送主子飞也似的身影,俊宏不禁笑著摇了摇头。「真不知该说博雅大人是单纯还是呆。」博雅迫不及待地往晴明宅邸方向奔去,经过戾桥时,霍然停下脚步,对桥下喊道:「我要去见你了!」喊完,双脚又再度急驰,像赶著要去与情人相会。来往路人莫名奇妙地看了看这行径突兀的贵族青年。桥下的河水盪起小小的波澜,很快便恢复平静的缓流。快接近晴明的宅邸时,心脏怦怦直跳,以往也常天甚至一段时间不见对方,可这次才仅仅二天,便好像快二年、二十年、二百年了。相思如咒。不,相思就是咒。身缚此无解之咒的人,将永恒沈沦。眼角不经意瞟见一名行脚僧伫立一棵树下,身形襴褛,头戴斗笠看不清楚他的脸。行脚僧双手做药师如来根本印,口中反复吟念佛咒:「唵战驮只哩娑婆诃……唵战驮只哩娑婆诃……唵战驮只哩娑婆诃……」博雅无心理会,现下心里塞满晴明,再装不了其他。晴明宅邸的大门关著,正当博雅抬手想敲叩时,门忽地打开。「晴明!」博雅激动得想扑上抱住开门之人。「博雅,回去吧。」晴明平声道。博雅顿了顿,皱眉。「你不是晴明。」不顾「晴明」的阻拦,大步跨入那看来更像荒原的庭院,不由得怔住。举目望去,一片蒙蒙芒海。通往屋舍的小路铺了一层雪絮,走在其中,宛如漫步云端。没有重量的芒花因他的走动而飞颺,在他的周围飘呀飘。飘向东边。飘向西边。飘向南边。飘向北边。一片雾幕似的白茫茫,教人迷失其中,寻不到出口方向。博雅走了许久,仍走不出这片芒海。定是晴明下了路障之咒!心急了,奔跑起来,固执叫道:「晴明,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见你!」蓦地,眼前豁然开朗,再熟悉不过的屋廊出现在飞舞的芒花之後。如漂泊的旅人寻觅到依归,穿破芒花屏障踏上去。可左拐右转,绕来绕去,整栋屋子像荒废一样没见半个鬼影,更别说是人了。晴明到底是为什麽不让他见他?抑不住又急又难受的心情,博雅沮丧的愠怒的跺起脚来,对空荡荡的屋子大喊:「晴明,我知道你一定在,见不到你我是不会走的!」无声。再跥脚。「你若再不让我见你,我就一直守在这里,就算死也不离开!」无声。大力跥。「晴明!晴明!晴明!」每跥一下就一声心系之人的名,饶是气急败坏。铮。忽一声琵琶声隐约传来。博雅停止跥脚,凝神竖起耳朵,循琵琶的乐音寻去。铮。铮。是汉曲「普庵咒」,愈来愈清晰,富含襌意的音阶如山溪清流,婉啭悠回。伴随琵琶的另一个声音,是女人如水晶碰撞又似黄莺出谷的清脆歌声,相当优美悦耳。除去歌声不说,博雅精通管弦音律,听出弹奏琵琶之人的技巧十分高超,而这音色……大吃一惊。是玄象!来到一房门前,他毫不迟疑的打开。朝思暮想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果然在里头,左手支左颊侧身半卧,双眸闭閤,未梳束的长发随意漫延,姿态懒散却仍不失优雅,反而更有一种媚人的风情。空气中有若有似无一团团的奇异光点,以晴明为中心袅袅悬浮,满室温暖的柔光。晴明前面坐著那名身穿铭黄十二单衣的美丽少女,美好若天籁的歌声便发自她纤细的喉咙,而玄象则由另一名穿著大汉国衣饰的女人弹奏。所有的烦躁焦虑在见到晴明的刹那一扫而空,博雅走进去,轻声低唤:「晴明。」没有反应。再近前,较大声的再唤:「晴明。」晴明依然没睁开眼,好似正沈睡梦乡。哎──心里长长的叹息一声,博雅索性盘腿坐下,从怀里取出不离身的「叶二」,悠扬笛音加入琵琶及歌声之中清灵合鸣。那是人间难得可闻的极美之音,将人带领至另一个境界,又将人的身心都要溶化了,成为那些栖息在晴明身上的光点。光点像懂音律似的,起舞般,随音乐节奏轻旋漂摇,构成不可思议却不会令人恐惧的景象,反而感到很舒坦安祥。一曲奏毕,那眠似人儿的羽睫颤了颤,冉冉张开,显露出青空般澄澈的瞳眸。博雅注视他,定定的深深的注视,注视得那麽专心用力,怕他在眨眼间消失。「金蛉,丝竹,你们下去吧。」晴明终於开口说话。慵懒软嗓此时在博雅听来,比方才的乐音更动听几百、几千倍,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黄衣少女和弹奏玄象的女人拜礼退下。「晴明,你为何不想见我?」博雅不掩激动的神色,前二天他郁结苦恼,如坐针毡,见不到晴明就像被美丽的梦所遗弃,像丢失了此生最宝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