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手捧茶碗的单身汉除了瞠目结舌,再无其他表情。
几分钟后,苏绣带着一股旋风从楼上蹿下来,手提两瓶由五种粮食烤成的白酒,笑嘻嘻道:“今晚这顿酒,就算升迁祝贺酒哈,以后可别说苏哥抠搜哟!”
“大气!”江宁竖起大拇指,忽然猛拍一记脑门,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喃喃道:“我给嫂子说过,吃饺子呢,咋就拔高伙食规格啦?要不得哟,真的要不得!”
朱洪军端着两盘凉拌卤肉和一盘油炸花生米放在桌上,柔声道:“江老弟,有啥要不得呢?好几次见您路过茶铺,我邀请吃晚饭,您都拒绝了,今日定要请您好好喝一杯。”
江宁伸手拿起一坨卤猪蹄喂进嘴里,含糊道:“今日确实有些心里话跟苏哥聊聊,嫂子,您也坐下吧,咱们边喝酒边唠嗑。”
朱洪军听话地坐下,她也想听听,说不定还能给自家男人把把关,可别被这个毛头小子卖了还帮着数钱。
江宁端起酒杯,与二人酒杯碰了碰,喝下去一大口,砸吧着嘴皮,连声称赞好酒,然后瞧着苏绣,缓声道:“我没记错的话,苏哥从部队复员,已经在横山干了十八年有余,先从街村记分员干起,三年后成为乡政府治安员,两年后未能转为正式民警进入派出所,却成为了计生办正式职工,在计生办工作八年时间里,先后任副主任、主任,一干就是六年。转岗民政办主任的第三年,提拔为副乡长,如今算来,任副乡长已经五年零四十七天。”
苏绣诧异不已,没想到年轻人如此有心,喝了一大口酒,叹息道:“是啊,当初复员回来,既娶了当年算得上横山一枝花的你家嫂子,又转为计生办正式干部,我抱着一腔热血,发誓要干出一番大名堂,不曾想,十八年过去了,如今止步于副乡长位置,哎,苏哥多少还是有点不甘心呐!”
朱洪军敬了江宁一杯酒,放下酒杯,轻声道:“嫂子虽然不是乡干部,这些年听秀儿说过不少事,总觉得横山太偏远,不容易出干部呢,秀儿好几个战友早已提拔为正科,有的还是副县长呢。”
江宁十分赞同地点点头,微笑道:“我虽然来横山不久,当官资历更是摆不上桌面,我在县委办工作了一段时间,虽说时间也不长,但听说过也见识过不少官场道行。我总觉得啊,干部是否得到提拔重用,并不在于地势偏远与否,而在于个人能力水平高低。”
“秀儿哥,您知道部队提干的硬道理,唯军功是瞻,战争年代只看杀了多少敌人,和平年代就看获得多少奖项。其实,地方领导干部提拔也是同样道理,县委见不着横山干出几件大事要事,如何认为横山干部优秀理当提拔重用?”
听到这里,苏绣端起一杯足足三两的白酒,一饮而尽。
江宁替他夹块肥瘦相间的猪腿肉,自己吃颗花生米,边嚼边说:“军姐,您见识过苏哥当年在计生办、民政办工作那股拼命三郎尽头,起早贪黑,刮风下雨,始终坚持走村入户,有时还将自带干粮给了吃不起饭的贫苦人家,自己则饿一天肚子。有次,秀儿哥捡到一个摔下山崖的山民,还未赶到乡医院,这人因伤势过重死在他背上,秀儿哥像发疯般求着医生一定要救活山民,在场的医生护士无不落泪。”
苏绣两眼赤红。
朱洪军频频点头,泪眼婆娑望着自家男人,颤声道:“嫂子我这辈子没看错人,秀儿是个真男人、好干部!”
江宁蓦然换了一张脸孔,眼含忧郁,叹息道:“近十年,横山受地域条件限制,没有如其他乡镇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最起码未能干出一两件让人刮目相看的实事,差不多算作守摊过日子。真不怪县委不提拔横山干部,只因没理由啊!”
年轻人叹息道:“这几年,莫说横山乡副职,就连书记乡长也未受到上级重视,有两位党委书记、三位乡长在横山退居二线,四位党委书记平调至其他乡镇,有的才得以回到县级部门当局长,其中一位去江源镇干了三年,最后提拔为市级部门副职,总算出了个副处级干部。”
见苏绣又想喝下整杯酒,江宁抬手按住他的酒杯,话锋一转,朗声道:“听人讲,我想修村道,彻底改变横山交通现状,下步大力发展以产业为主的乡镇经济,让老百姓富裕起来。当时很多人都嗤笑我是毛头小子,纯属异想天开。但是,我不这样认为,愚公都敢移山,横山人就该世代贫穷?苏哥,您是横山人,也是军人,血液里流淌着亮剑精神,我就问一句,您敢不敢跟我一起,从此改变横山现状?”
朱洪军不合时宜地插话问道:“跟您?”
江宁不理会妇人,只拿眼神死死盯着苏绣激动的脸庞。
苏绣猛然一拍桌面,震得碗筷跳动,挽了挽衣袖,粗声道:“军人永远是军人,谁也不是孬种!您一个外乡人愿意为横山人着想,江宁,苏哥有啥不敢?”
江宁举杯邀酒,痛快至极。
原以为江副书记下套设圈的朱洪军打消顾虑,比两位男人喝得更为豪爽,直呼过瘾,说再去楼上提瓶白酒,不醉不归。
江宁有些晕乎,随即制止了继续喝酒的提议,话语不大利索地说道:“如果不出意外,明日下午我得回县城,后天赶去省城参加学习呢,今晚就不喝了吧。”
朱洪军听罢,也就不再坚持,热情道:“我去煮挂面,酒后垫垫肚子才好。”
待妇人离去,江宁拍着苏绣肩膀,压低声音说:“刚才我说的不出意外,是指苏家不出幺蛾子,目前柳家和许家均已平息,希望苏哥从大局出发,维护横山安定团结,才有机会修路发展经济,否则,一切免谈。”
“苏哥啊,有些话,我现在告诉您,心知肚明就行。这几天苏家干了啥事说了啥话,我都有掌握,也不知道远熙书记知道与否,我觉得他尚还不知,公安早就锁定许家四位带头人,其中包括您。苏哥,就此收手吧!”
苏绣脸色大变,酒醒了一半。
朱洪军适时端来面条。江宁毫不客气,呼噜呼噜地吃得甚欢。苏绣则吃得艰难,难怪他长得堪比女人还苗条。
年轻党委副书记知道,即便今晚谈话能够起到一定效果,与柳、许两大姓氏家族一样,当前和今后一段时间里,依然不能掉以轻心。
维护大局稳定,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
江宁离开君君茶铺时,听到应该没醉的苏绣说了一句醉话:“江宁,苏哥今后就靠你了!”
夜色浓郁,横山秋高气爽,十分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