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知道,他们肯站在这里耐着性子和我讲话,并不是因着我是他们口中看了我爹爹的面子,失了爹爹,我便是在这三届里连牲畜也不如的,连那些平素里低声下气的末仙也会有意无意踩我一脚,我若停了这手里的琴,我爹爹的尸首必得让他们夺了去,我不能让爹爹化为这怕人的紫星海上的浊气。我微阖着眼没有说话,只是挑动手里的弦不许他们走近分毫。&ldo;如果我们在这紫星海边上待下去,我们两个的修为怕是要被耗尽了,无论如何,我们得在坚持两天的。&rdo;她蹲下身子,想要扛起我爹爹,却终是徒劳。我平素里总被小织笼嘲笑瘦的跟麻杆儿一般,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此时力气却大的很,背起爹爹一步步从海边挪回来。我爹爹平素嫌弃我的小身板,连筐桃子也不让我提,而爹爹,身材颀长健硕,实在是条威猛的汉子,我低头咬牙,却一步也不敢停留,我怕一停下来便看到身后那么长的路洒满了爹爹淌下的血。我似乎听见他在我背后微微的叹息,声音也听不很清楚:&ldo;少绾……你今后……要把我惯出来的那些……臭毛病改了。&rdo;我擦了一把脸上的泪,也许是爹爹的血,咬了咬唇,才有力气说出话来:&ldo;爹爹,我改我改……我一定改,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肯改。&rdo;那是两万余年里第一次,我认真回答他的话。也是两万余年里第一次,他命我改掉自己的臭毛病记得小时候,有次我与人掐架,那小神仙被我揍的鼻青脸肿,他爹娘很是不乐意的说我被爹爹惯成这骄横脾气早晚要做没人养的老姑娘。我爹爹淡淡的说了句:&ldo;我愿意惯,也愿意养。&rdo;把那两口子噎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他平日里对我凶把我关黑屋子,可是不许一个人说他闺女一丁点不中听的墨渊与我爹爹抱着个坛子喝酒时,我托着个春心荡漾的脸痴痴的盯着墨渊不舍得眨眼,爹爹说:&ldo;我这闺女,被我惯的这般没出息,将来我若是成了灰,她得落魄成什么样子。&rdo;墨渊挑眉微笑,露出一线白牙:&ldo;以后我来惯。&rdo;。可是那日许是我喝醉了酒,如今醒来始觉自己做了个可笑的美梦。我生生站在那里弹了十六个日夜,指尖血ròu模糊,五脏六腑生生的颠倒了个儿,这上好的仙果木琴也耐不住我指尖的摩擦,上面碎裂的木屑竟也簌簌而下,那琴弦烫的似乎要着起火来,可是我并不觉得疼痛,只觉满腔疲惫。以前这种时候,墨渊定会站在那里,邪魅疏懒的看着我了。这样迷糊的想了一瞬我便想狠狠的抽自己耳刮子,若非我的一意孤行,我的爹爹有何至于此?天命终不可违,从此往后,守着我爹爹,守着魔尊府,安安生生过上一辈子便好。我听见小织笼淡淡的说:&ldo;你若悔不当初,更应该好好活下来,才有机会&lso;悔&rso;你当日的&lso;初&rso;。&rdo;。她陪我在这里站了十六个日夜,又用全身的仙力罩着我爹爹的尸身,此时淡漠的脸上更显苍白,嘴角也溢出鲜红的血丝来。她说这些大道理的时候却依旧神清气慡,一副欠揍的模样。我知道她说的话有道理,可是爹爹说过的话有道理的那么多,我不是也没听过么?最后一声琴音骤止,破碎的琵琶咣当一声摔在地上,我便觉身体剧痛,往爹爹身上摔过去。刹那间,小织笼伸手用仙力护住了我的心脉,那群神仙的力道便堪堪落在她的手掌上,白骨立现。她痛的皱了眉,嘴角带了些讥讽,冷声道:&ldo;你可别对我感恩戴德,我方才想着你还欠我二十三年的盘子没刷呢,总不能这样白白死了。&rdo;到如今这样的时候她还是一张不饶人的刀子嘴。我已是有些站不住,扯下自己的头发糙糙做了琴弦,一只手弹着,另一只手歪歪斜斜着身子把小织笼往身后拉,指头划过她衣袖,是一道道血印子。我知道,这样的阵仗我怕是活不了,而只要撑到那冷脸的离络来,小织笼便兴许可以活下去……我自小被爹爹把这条命护在心尖尖上,却使我对这条命很是不在意。他们伤我杀我,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愤怒,只是他们害爹爹躺在冰冷的棺木里,害小织笼那双玉手化作白骨,我便觉得了愤怒,五脏六腑都是热的,双目灼痛,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们,声音嘶哑凄厉:&ldo;你们若敢动我爹爹一毫,我就撕了你们的头,断了你们的肢体去喂狗。&rdo;恨得牙都咬出血来,却是字字清晰地说出这些话。我从他们惶恐的眼睛里看见了目眦张狂欲裂,长发带血飞扬的我自己,七万余年,我爹爹最终还是没能把我教导成个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