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看了一下日期,李涵章发现这是年初一月份的旧闻。这则消息,比曹麻子的话带给他的震撼更为强烈。英国已经向共党示好快半年之久了,那么,即使自己逃去了香港,也极有可能是不安全的。这则消息,几乎彻底让李涵章死了心,他转而开始担忧远在香港的父母妻儿……
李涵章把报纸又团起来,扔掉,然后走出了船舱。他要借着清冽的江风和沿岸的景色,让自己怦怦乱跳的心镇静下来。然而,在这巫山峡谷中,李涵章看不见云看不见雨,也看不见前途,只看见船头的浪花和船舷下面深不可测的江水……
二四八月天气长,
情妹下河洗衣裳。
清水洗来米汤浆,
情哥穿起好赶场。
大贵和桡工一唱一和,歌声像一条飞鱼在迷蒙的江面上飞过,又像一只猴子从沉寂的林子里窜出来,让一切在刹那间有了活力。
李涵章的心思被大贵的歌声打断,他听着听着,心情莫名其妙地好起来。再看看田老板一家,他很能理解为什么古代的女人&ldo;悔教夫婿觅封侯&rdo;了:倒是这些踏踏实实为老婆儿女的衣食住行忙碌的男人,有真性情,是真汉子。自己如果当初生在寻常百姓家,现在不也是和他们一样,虽说日子苦,但早就过上周云刚一直渴望的那种普通百姓的安逸日子了吗?可惜的是,无论顺水还是逆流,这木船可以往返,人这一辈子,却只有无法回头的一条道……
就这样,木船走走停停地行了十来天,一船人终于到了宜昌。
李涵章看着这个地处长江三峡西陵峡口,上控巴蜀,下引荆襄,素有&ldo;川鄂咽喉&rdo;之称的军事要塞,想起抗战爆发的时候,国民政府西迁重庆,中国民族实业也西迁入川,一时间宜昌成了西迁人员和物质的转运基地。他看过一份资料,大意是说&ldo;从1937年11月到1940年6月,由宜昌转运东下军队110万人,西上入川的机关、学校、工厂内迁人员及难民达150万人,中转旅客29万人,上驶转入川江的轮船105艘,抢运至重庆的各类物资125万吨&rdo;。武汉失守后,宜昌更是因为战略地位太重要,成了日军与国军争夺的焦点,所以,宜昌在抗日战争中遭到的破坏是空前的、毁灭性,1946年5月的《湖北省临时参议会会议记录》称,宜昌从城市毁灭的程度讲,可谓&ldo;破坏之甚,为全国冠&rdo;。这一点,李涵章仅仅从脚下这条坑坑洼洼的公路就能看出来。他长叹一声,在心里说:要是抗战胜利后就开始建设,宜昌现在哪会是这个样子?
大富大贵准备交货的时候,李涵章和田老板一家在码头上下了船。田老板不想在宜昌多停留,上了码头就要去找回老家的车。李涵章既然当了一路的舅舅,自然不能不管不顾,也忙着帮他们找车。只要看到车来,等在旁边的人就像狗撵来了一样往上一挤。李涵章和田老板将张小凤母子三个推上去之后,车已经开了,幸好有李涵章在后面,田老板抓着车门,李涵章在后面使劲儿一顶,他这才进去了。
看到汽车摇摇晃晃地走远,李涵章拍拍手,正打算走,竟发现那车又停下来了,忙跑上去问,才知道他们乘的这辆汽车破烂不堪,没开出几步便走不动了。于是,车上的人都下来,女人和小孩站在旁边跟着,男人全都来推车。李涵章加入进去,把田老板替换出来,让他带着老婆孩子跟着车门走。被轰炸后的路面坑坑洼洼,推了好一阵,汽车终于再次发动了。车门打开,这一次,李涵章看到田老板一家很容易就上去了。
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跑远了转过弯之后,李涵章这才转回身,打算在轮船公司附近找个小客栈住下,看看宜昌的情况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5
第二天一早,想了一夜的李涵章到了轮船公司,在岸边东看看西看看,想找个人打听打听,有没有开往武汉的船。
码头上的乱,跟菜市场的乱可不是一回事儿。那儿不光有男人女人的吆喝声、奔跑声,还有马和狗的吆喝声、奔跑声,各式各样货物的落地声,各样机器的轰鸣声……不过,越挤越乱,李涵章心里越踏实,因为在这样的时候,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眼皮底下那点事儿,谁有闲心有本事管其它人?
李涵章正悠闲地往前挤着,突然,他听到一阵尖锐、清脆、压倒一切的声音,&ldo;咣啷‐‐哗啦&rdo;、&ldo;咣啷‐‐哗啦&rdo;……
那是铁链碰撞铁板的声音!
码头上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声音吸引过去了。李涵章个子高,不用踮脚就能看到,一大队解放军和公安押了五六个人,正从下了一艘小型机船往自己这边走过来。那五六个人戴着手铐脚镣,人们听的声响,就是镣链子拖在仓板上发出的。
这么多人看押,还戴上了脚镣,一定是要犯。李涵章知道,一般长途押解犯人,只要不是重犯,是不会戴上脚镣的,最多铐起来。于是,便站到了更靠前处,想看个究竟。
这一看,却让李涵章大吃一惊‐‐这些过来的人里,他至少认识三个!
那名身着米黄色警服、斜挎一把小手枪的,竟是半年多前,在成都安乐寺市场审问过自己,并最后把自己送进衣冠庙学习班的张振中!被押解的那几个人中,有两个是自己奉杨森之命,到大足亲自任命的东、西山独立游击纵队司令王金鹏和姜生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