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不知何时又翻起了乌云,两山对峙的峡谷里霎时黯淡下来。当冰凉的雨滴砸在李涵章的脸上时,他才终于清醒地意识到,那个被他以军令逼走却一路暗中保护着自己的好兄弟,已经永远离开了自己。
李涵章的双手依然拎着他的柯尔特和左轮,但枪里的子弹已经打空了。就在刚才他飞跃而出时,一口气干掉了八个向周云刚射击的家伙。现在,那些混蛋们的尸体就在他的周围,一个个死得面目浄狞。
雨滴越来越密集。李涵章正准备起身,忽然听到一声呻吟,接着便是一阵哭爹叫娘地哀号。不用回头,他就知道,这是那个名叫臧黄毛的家伙。他被周云刚押出山洞时吓晕过去了,这会儿看样子是淋了雨,清醒过来了。
李涵章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本不想搭理他。但臧黄毛一看见李涵章,立刻喊叫道:&ldo;共军大爷,李长官,李大爷,你救救我,救救我啊!&rdo;
李涵章抹了一把脸上和着雨水的泪水,往前走了几步,终于还是转过身,走到了臧黄毛的身边。
&ldo;共军大爷,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要死了……&rdo;藏黄毛身体蜷缩成一团,躺在泥地里,滚来滚去,像疯了一样。
李涵章知道他的大烟瘾犯了。
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包括他生死与共的好兄弟。这些人,也许都像周云刚一样,只想在家守着老小,日出而落,日暮而息,过普普通通、平平安安的日子。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些原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的人,成了以命相搏的仇敌?
李涵章想着,走到几具尸体旁边,找到了鸽子蛋大小一团黑乎乎的烟土。然后他走到臧黄毛面前,一把将他揪起来,拖进了山洞里。然后,把一盒火柴和那一坨烟土扔给了浑身颤抖的臧黄毛。
臧黄毛一看见这两样东西,眼睛立即亮了,一把抓过去,哆嗦着抽出了腰里插着的大烟枪……
&ldo;共军大爷,共军大老爷!你是好人啊,大好人啊!&rdo;吸完了大烟,臧黄毛有了力气,&ldo;扑通&rdo;一声跪在地上,冲李涵章直愈头。
&ldo;站起来,别那么不像个爷们儿!&rdo;
李涵章也没有想到,自己经历过一场生死之战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对象居然是他平时最讨厌的大烟鬼。
&ldo;共军大老爷,我的腿……疼,我站不起来……&rdo;臧黄毛不磕头了,瘫在地上,像一堆泥。李涵章这才注意到,几个小时前,为了防止他逃跑,自己命令他解下了裤腰带,周云刚拖着他去找朱彪拼命时,这家伙的裤子,早不知道被拖掉到哪里去了,身上只穿着一件烂棉衣。现在也不知道是真的腿疼,还是天冷冻的了,上下牙&ldo;咔嗒咔嗒&rdo;地直响,浑身仍在打哆嗦。
李涵章扭身打开了自己的背篼‐‐他看见了那只烤鸡,心里疼了一下,泪水又顺腮而下:云刚,好兄弟!你把最后的一点食物也留给了你大哥!你两天一夜没吃一点东西,你是空着肚子走的啊!
李涵章抹了一把泪,从背篼里翻出自己的一套旧衣服,扔到臧黄毛面前,对他说&ldo;先不要穿!我看看你的腿!&rdo;然后,从背篼里拿出急救包,面无表情地蹲下来,解开周云刚包扎在臧黄毛伤口处的烂布条,看了一下,对他说,&ldo;不要再嚎了!子弹只穿透了大腿外侧的一点儿皮肉,就这么大呼小叫的,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去,找个东西灌点儿水来,老子给清洗清洗,包扎一下。不然,一感染,你这条腿就得废掉!&rdo;
臧黄毛吸完大烟后浑身是劲了,听了李涵章的话,捣蒜一样地点头,急忙爬起来,一癖一拐地出去了。
藏黄毛在同伴身上找个一个葫芦,灌了些水回来。李涵章一点一点地浇着,把他的腿伤周围清洗干净,然后,用急救包里的酒精给他消了毒,又用绷带包扎好后,这才对他说:&ldo;穿衣裳吧!&rdo;
&ldo;共军大爷!你是好人,大好人!&rdo;臧黄毛边脱他那已经分不出颜色的、沽满污泥的破棉祆边哭着说,&ldo;共军大爷,你救了小的,还给我找大烟抽,给我包扎伤口,给我衣服穿……我看出来了,共军不是像朱彪那个龟儿子说的那样,在铜鼓寨,把捉到的弟兄们剥皮抽筋,点天灯,当靶子练刺杀!纯粹他妈的放臭屁、瞎造谣!共军都是好人呐……&rdo;
臧黄毛絮絮叨叨地说着,李涵章却听得心里难受‐‐这种把戏,可不是朱彪发明的,自己以前不也玩过吗?但此刻,自己在这个可怜的家伙眼里,居然成了&ldo;好人&rdo;,成了&ldo;共军&rdo;!
李涵章正想着,臧黄毛又说:&ldo;共军大爷,依我看,你得赶紧离开这里,不然,要不了多大一会儿,你还会有麻烦。你就顺着我刚才给你说的那条路,翻过这个洞上面的山,下了坡,从另一条道往四川叙永走!听说叙永那边拉山头的少。朱彪不是就被共军打得从四川跑出来的吗?共军现在把四川稳住了,正往毕节开大部队呢。你赶紧走吧,不然,再晚了,就来不及了……&rdo;
&ldo;为啥?&rdo;李涵章听了这话,问道。
&ldo;刚才逃掉的那帮弟兄,这会儿肯定都跑到毛栗坪张司令那里去了。这边儿的情况张司令肯定都知道了。朱彪那龟儿子,和毛栗坪的张司令打的有联防联守协议,要是毛栗坪那边有事,金银山去增援;金银山这边有事了,毛栗坪那边来增援。&rdo;臧黄毛摸着李涵章给他包扎的伤口,巴心巴肝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