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甘孜到昌都,要翻越6座海拔5000米左右的高山。在山上行军,由于缺氧,胸中如塞满东西,气喘短促,心跳加快,头晕脑胀。而天气又变化无常,忽而强烈的阳光,紫外线射得皮肤灼热发疼;忽而乌云翻滚,又是阵阵急雨;忽而寒风呼啸,冰雹夹着雪蛋扑面打来。许多人嘴唇发青,指甲暗紫,无言地但又是坚定地迈着脚步。在这种时候,大家总是互相关照,明知如此,还是要互问感觉怎样。答话也总是平稳、坚定、明确:没问题,能坚持!下得山来,又必定要过河,当时许多河上无桥或有桥但早塌毁,就只得徒涉。一遇艰险,大家更自觉地听从指挥,手牵着手,脚跟着脚,左右前后相互照应着向对岸移动。高原徒涉速度很慢而且相当危险,这里水冷流急,人一旦被冲倒,单靠自己就很少可能再站起来。要多谢淳厚的藏胞,他们主动提出让骑上他们的牦牛过渡。那办法是,一临近河流,每人就要悄悄走近选定的牦牛身后,抓住火候,飞快一跃,就爬到牦牛驮子上。热情的藏胞还不厌其烦地向我们表演示范,逐个地对我们指点出比较温驯的牦牛。但是,这个一跃,说来容易,做起来并不简单,有的同志硬是经过多次失败,摸到要领,方才奏效。
一个晴朗的日子,我们赶到金沙江岸边的岗托渡口。由于江水宽大急深,江两岸牦牛不相互渡江,进军的物资在这里转运。我们人员物资,就靠藏胞的几只象大圆锅样的牛皮船过渡。我们内地人简直不敢相信,如此小而简陋的器具,能够放上重载横渡大江?但勇敢勤劳智慧的藏胞,却能熟练地驾着它飞飘而来又飞飘而去,实在叫人钦佩。人员物资过渡得相当顺利。但就在接近完成之际,船上同岸上同志搬卸物资时稍一不慎,一包物资掉进离岸不远的水中。这是工厂不可少的材料,便决定立即打捞。杜澄涤同志争先下水,第一人在几人牵护下,用腿伸进水里试探,但流速过大,向前稍一移动就被冲倒,被拉上岸来。接着,第二人用绳索拴牢自己的胸腰,走进水里,刚跨出两步,又被汹涌的激流冲翻,身子打了个转,就被推回岸边,二次打捞又失败。几位水性好的同志找来长木杆,想插到水底。老谢和我们几个考虑到:象这等激流,江岸水下斜坡,停不住较大物体,落江皮牛包很可能被冲走;再硬干下去,东西捞不起,还有可能酿成淹亡事故,确定放弃打捞。我们就借着交涉转运、暂停岗托的机会,抓住这个丢失事件,发动大家找爱护物资的具体措施。经过30多天的艰苦行军,在&ldo;八一&rdo;建军节的前夕,我们到达澜沧江边的昌都。我们的军衣褪了颜色,我们的脸上却更黑红了,我们的手掌布满了皱纹、硬茧,但却更加粗壮有力。从甘孜到昌都,虽然只不过是我们全程的三分之一,而且沿途设有兵站,又是和大部队走的同一线路,困难相对较少;然而,对我们来说,这个&ldo;三分之一&rdo;的胜利仍觉格外珍贵、激荡心弦!所以,我们就让大家想方设法,利用代食粉、蛋黄腊、牛羊肉,还有园根萝卜等可能条件,多搞点饭菜花样,在昌都痛痛快快、高高兴兴地过个建军节,欢庆胜利,激励继续前进的斗志。
三
别了昌都,沿着鄂木曲溯流而上,朝西北方向行,就是传统的东路进藏的北线了。它横穿以前的三十九族(地名)地区、藏北羌塘,经索宗、那曲,折转向南,过当雄,走旁多,出澎波,进入拉萨河谷,到达拉萨。牦牛运输约莫两个月行程。我们运输队本来就是单独行动,从昌都开始,又在单独一线上行动了。进军以来,关于北线情况介绍较少,我们一行一动都得更为谨慎。包运我们物资直达拉萨的牛群属于两家,一家领头的叫多吉,另一家领头的叫朗秋。多吉憨直而暴躁,朗秋温和而狡黠。在分装驮子时,朗秋抢先少分几驮特重件(如脚踏圆盘印刷机的脚架)、难驮件(体积特大、特小而不规则的运件),多吉虽然接受了别的运件,但双方从此种下了不和的种子。每天起运,两家争先赶到前头,午后宿营,这个要住河这岸,那个要住河那岸,别别扭扭。我们和张弟华同志到两家耐心地做工作,说通两家把特重件、难驮件作了合理调整,同两家议定每天的驻地,和轮流担任行进序列的前锋与后卫。我们几十个人每天分批跟进,同他们一起装卸驮子,一起搭帐篷,入夜,一起围火谈天。我们发现两家藏胞锅里的茶叶几天不换,煮得象烂草叶,便立即把应付途中统战急需的砖茶,送给他们每家半条。对藏胞来说,这是非常珍贵切用的礼品!发现他们有病,及时诊断,把药品定时送到他们嘴里。这些平常而朴素的关切,逐步驱走了历史遗留的藏汉之间的隔阂。他们开始喊起我们&ldo;老张&rdo;、&ldo;老李&rdo;、&ldo;老刘&rdo;……来了,连性情暴躁的多吉,也参加到同志间的玩笑话中了。
一天上午,当我们正在距类乌齐宗不远的黑松中行进的时候,紧张局面突然出现了。我和老谢走在中间偏前的一批牛群后边,由于林密路窄,行进比较缓慢。周围呈现出一种情况,愈来愈明显。在我们的两侧,成群的藏胞,几乎是同我们齐头并进,同我们的距离愈来愈近。他们有的扛着火药枪,有的手持长矛和弓箭,有的腰插长刀,牵着猎犬,面带怒容,不停地窥视着我们。他们不时地发出厉声的吆喝,并立刻得到远近多处的呼应。我们一声也听不懂。在四周的小山头上,由近到远依次升起了缕缕青烟。这使我联想起古书上描写的烽火台传讯告警的情景,心情霎时加添了几分紧张。老谢和我回想所有关于当地藏族风俗习惯介绍中,在这个时节,都没有任何节日或集会活动的记载。很快,我们就断定了,这个场面出现,一定同我们运输队进入有关,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一点也不清楚。赶最前一批牛群的同志急促地转回来,向我们报告,在正前方的路上站着一些手持兵器的藏胞,向我们发出警号,不准再向前走。这就进一步证明,这一切非常行动,完全是针对我们的。但,他们究竟为什么这样干呢?我们立即前后传话,请张弟华等几位火速集拢来议事。就在这时,通信员小刘和牦牛队的排长老关提着驳壳枪,拿着藏刀,牵着一匹坐马,押着一位藏胞,气喘吁吁地走到我们面前,嚷道:&ldo;他拿我们的放大镜头,抓住押来了&rdo;。那位藏胞打着手势,急促地说着,象是在争辨。但我们除了小刘单方面提供的情况外,得不到丝毫进展,无法作出任何判断。时间太紧迫了,对我们的包围圈在紧缩,事情真是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张弟华到了。他撇开其他人,径直询问那位激动未平的藏胞,几分钟过后,张弟华转过脸对我们笑着说,搞误会了,这个头人拾到了制版照相镜头,跟上来送还,要索取报酬,语言不通,被误扣起来。事情原来是这样:在进入黑松林之前,要过一道河,一排长和通讯员小刘因事落在队伍后边,当他们徒涉后,怕在森林里迷路赶不上队伍,登上鞋子就急急忙忙向前赶队,把随身携带的制版照相镜头忘弃在河边。这位藏胞头人骑马过河时发现了它,拣起来就尾随运输队赶来。老关和小刘一发觉丢失,火速跑回河边寻找,半路上双方相遇,那头人一面打手势说话,一面晃动皮筒,却并不交出,还张开手要东西。老关、小刘弄不懂对方意思,就直挺挺地向前逼要,那头人坚持不给。在这密林深处,队伍已经走远,关、刘二人顿时感到恐惧,就莽撞地把头人押了起来。张弟华同志判断,一定是押解途中头人用了巧妙的传信方法,使附近藏胞很快聚集而来,从而出现了眼前的惊险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