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独自一人在夜色里不紧不慢地走着,黑暗凝重如铁,一重重压迫着他。到了关押犯错者的禁闭室前,我爷爷停下来,深吸口气,再吐出来,然后推门而入。
&ldo;是李哥啊。&rdo;几个看守都认识我爷爷,笑着打招呼,&ldo;都这么晚了,来陪兄弟们打牌消遣?&rdo;
我爷爷摊摊手,说:&ldo;一说打牌,我就手痒了。可是,赵队让我来把逃跑的人叫过去,问问她的情况。唉,改天再来跟哥儿几个玩几把。&rdo;
&ldo;好说,好说。&rdo;看守爽快地把钥匙递过来,让我爷爷去提人。
我爷爷押着莎莲娜,走到禁闭室外。&ldo;跟着我。&rdo;我爷爷低声说,&ldo;别说话,走路轻一点。&rdo;
他们没有走向赵队的住处,而是朝我爷爷上班的仓库走去。一路上,他们都低着头,路边的树木如同巨人在守卫,轮廓庞然而模糊,似乎被夜色融化了。
仓库的最里层,存放着一艘小型飞船,是紧急时用来转移重要物资的。它空间不大,只能容纳两三个人。我爷爷检查了一遍,确认线路正常、燃料充足,示意莎莲娜走进去。
&ldo;你呢?&rdo;莎莲娜走到舱门口,发现我爷爷没有动。
我爷爷摇摇头,说:&ldo;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rdo;
&ldo;你不跟我一起走吗?&rdo;
&ldo;我还有家人。&rdo;
莎莲娜上前一步,抓住我爷爷的手,恳切地看着他的眼睛,说:&ldo;什么都不要管了,跟我一起走吧。我知道你还喜欢我,我也会对你好的,我们一起去很多美好的地方。&rdo;
&ldo;我都快三十岁了,这些对我来说,已经很遥远了。&rdo;我爷爷再次重复,&ldo;而且,我还有家人。&rdo;
莎莲娜两眼通红,泫然欲泣。
正当两人僵持着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许多人在靠近‐‐禁闭室的看守觉得我爷爷来得有些突兀,就给赵队打了电话,赵队一听,立马就想到了这个唯一有飞船的仓库。
&ldo;你快走!&rdo;我爷爷心一沉,急声说。
莎莲娜固执地摇头,&ldo;不,你跟我一起走。&rdo;
仓库门被撞开,一群人冲了进来,领头的正是赵队。他已经年迈,但身形依旧魁梧,嗓门粗大,吼道:&ldo;小李,快停下,不要做傻事!&rdo;
年少的阴影再次扑面而来,我爷爷这次却不再战栗,他坚定地摇头。&ldo;进去,不然就来不及了!&rdo;他将莎莲娜一把推进舱门,然后转身盯着闯进来的人。
嗡,飞船浑身一震,启动了。
&ldo;快,抓住他们!&rdo;赵队吼道。
十几个男人跑过来,我爷爷扛起一袋谷子,死命砸过去。他像疯狗一样嗷嗷叫着,冲过去顶翻了好几个人。但立刻有更多的人把他压住。
身后的飞船已经离地升起,左右摇晃着向仓库门外飞去‐‐莎莲娜只有驾驶的基本常识,并不熟练。
&ldo;把门关上!&rdo;
男人们立刻舍了我爷爷,起身冲向库门。我爷爷浑身瘀血乌青,却翻身而起,追上那些男人,专踢他们的腿,让他们一个个都摔倒。追到最后两个时,已经到了门口,我爷爷咬牙扑过去,抱住那两人的脖子。三个人一起滚倒在地。
那两人急了,想推开我爷爷爬起来关门。但我爷爷爆发了不可思议的力量,死死箍住他们,多重的拳头打在自己身上都不松手。
飞船跌跌撞撞地飞过来,穿过库门,进入了广阔的夜空。
&ldo;走啊,快走啊,你要自由,就可以拥有自由!&rdo;我爷爷声嘶力竭地喊,眼泪和血一起流下来,模糊了眼睛。多年前,他救那群猪时也这般呐喊过,只是,猪跑了还会回到猪圈里,而莎莲娜飞走之后,就会永远消失。
飞船的八台引擎全部启动,喷出来的离子束令四周灰尘弥漫。所有人都纷纷捂住了嘴巴,仰起头,看着飞船笔直而上,逐渐变小,化为一星光点,消失在亿万星辰里。
我爷爷这才松开手臂,像一摊烂泥似的躺在地上……
我爷爷八十二岁时,芜星的改造才结束。
当星舰派来的官员们仔细检查完芜星的各处,以七比二的高票通过芜星的结束改造申请后,整个星球一片欢呼。从此以后,芜星将正式成为人类联盟的殖民星球,在星际版图上,它会以绿色的标记来标明。
宣布那天,我爷爷正躺在病床上。我爷爷坐过十年牢,然后独自在破旧的宿舍里度过了一生,艰难劳累,疾病缠身,总是感觉浑身酸痛。到了晚年,他只有依靠药物来维持微弱的生命。
听到改造结束的消息后,我爷爷的呼吸急促起来,扭过头,看向窗外。
窗外,是改造过的明净天空,几行飞鸟掠过,留下清越的鸣声。高大的建筑群拔地而起,人工树林郁郁葱葱,清香扑鼻,阴凉怡人。看着这种景象,我爷爷很难回忆起芜星当年的贫瘠模样,他仔细思索,只能模糊地想到一个姑娘的影子。
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姑娘。
有人说她成功回到星舰里,钻进冬眠机,在青春永驻的睡眠里等待拓荒纪元全面结束;也有人说她没有回到星舰,而是在一个个殖民星球间游历,见识了种种瑰奇景象,最后累了,嫁给了一个愿意给她熬热粥的老实人;还有人说,她的飞船刚一到达芜星的外空间,就被陨石击中,船毁人亡,在群星间永远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