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父亲冷笑,你以为天上和我们看到的一样是云和阳光吗?大气层外面是比沙漠还要荒凉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寒冷,冷到骨头里。你会死在那里的!
他摇摇头,那里并不是什么都没有,那里充斥着射线,如果把它们全部破译,宇宙会比地球上任何一个菜市场都热闹。他又点点头,说:嗯,我的确有一天会死去。但凡夫俗子会老死在床上,在土地里腐烂;而我,会被埋葬在群星间,在星光照耀下永恒。
你!父亲一巴掌扇过来,由光线构成的手掌穿过他的脸,落到另一边。
他安静地关闭了全息通话。
但下一个电话,他就犹豫了。他的手指停在按钮前,久久不能落下‐‐跟父亲都好说,被骂一骂也就过去了,但,怎么向安琪开这个口呢?
夕阳在等待的时光里垂垂欲老。凄红色的晚霞布满了西边天际,似乎天空裂开了巨大的伤口,正在汩汩地流出血来。该来的总要来,他叹了口气,按下了拨号键。几缕红色的光线透过窗子照到他脸上,他突然觉得悲伤。
电话通了。
但安琪没有打开视频镜头。她的脸藏在遥远的地方,只有声音传到他耳旁。
我进航空部了,他说,我去面试之前没有跟你……
我知道的。
嗯?他有些愣了。
恭喜你,这是你的梦想。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沉默着。夕阳也沉默,在沉默中一点点被地平线融化。他脸上的红光消失了。
安琪说,我知道战争在你看来很幼稚,但我是个普通人,亚盟和欧盟马上就要全面开战了,全国都在征兵,我做不到你这么超脱。说到底,大部分人还是只关心自己的生活,天上的事情,太远了……
安琪后面还说了一些什么,但他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转头看着夕阳渐渐隐没,觉得自己的爱情也如同夕阳一样消逝了。他看着看着,流下了泪。后来霞光也不见了,黑暗从西天浪潮般奔涌而来,湮没了世界。
3
战争的起因并不新鲜,无非是互相抢夺资源,最后大打出手。人类在进化树上爬了几十万年,刻在基因里的东西却丝毫未变。
世界发达到这个程度,每前进一步都是以资源的巨大消耗为代价。地球生态的反馈调节承受不住这样的消耗,资源匮乏是必然的,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欧盟和亚盟都在拼命争抢资源,于是,战争开始了。
他在航空部上班时,每天都能从电视里看到战事播报,哪儿的战线拉长了,哪儿捷报,哪儿损失惨重……哪怕他捂住耳朵,那些声音都能钻进来。
战火已经在整个星球上熊熊燃起。
地球被人类瓜分,宇宙却不曾。所以,这一年的国际天文会议还是克服了层层阻力,在法国举行。
他被指派前往,穿过危险的战区,来到了法国。他在路上颠簸,昏昏欲睡,却总是被炮声震醒。透过车窗,四处冒烟的土地在视野里展开,焦黑,灰白,血红,各种颜色混杂着,让这个世界显得陌生而疯狂。
一个叫巴西勒的年轻天文学家接待了他。巴西勒拿来一瓶葡萄酒,倒了两杯。他拘谨地喝着,一口一口轻抿。巴西勒喝了一口,却皱皱眉,把酒放下了。
要是在以前,这种次等货我是不会拿出来的。巴西勒怅然地说,可是法国陷入了战争,那些庄园里再也产不出好酒了。
他点点头。他路过法国南部的时候,看到了很多正在燃烧的葡萄园。火焰烧过之后,再也不会有新的葡萄冒出来了。
他沉默地把那一瓶劣质葡萄酒喝完,顿时有些醺然,因而没有把这次大会的议题听进去。当他清醒过来时,只看到巴西勒兴奋地说,你知道吗?我们两个都在上船的名单里!
船?他晃了晃脑袋,什么船?
就是&ldo;大麦哲伦号&rdo;啊。
他在大学时代学过的海事知识里搜寻,始终记不起哪条现役的舰船叫这个名字。好吧,他说,可是为什么我们俩都要出海呢?
出海?巴西勒愣了一下,然后站起来哈哈大笑,不不不,&ldo;大麦哲伦号&rdo;可不是海船,她是由欧盟和亚盟联合建造的宇宙飞船。她的征程在无限星辰里,她将找到新的资源,使我们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
4
&ldo;大麦哲伦号&rdo;其实并不大。
它孤零零地在宇宙中行进,离故乡越来越远。有时候他透过舷窗往后看,只能看到一片虚无,好像有一条硕大的蚕虫跟在他们后面,吞噬每一寸空间。
从地球启航三年来,他们在七颗行星上着陆过,但没有发现一颗行星蕴藏有充沛的能源物资。
现在,他们已经离开太阳系,在空茫茫的星际空间里发现了第八颗未知行星。船长派出了探测器,所有船员都在舰桥处等着探测器传送回来的消息。
你说,这次我们能撞上好运吗?巴西勒扶着栏杆问。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巴西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吗?我想,你肯定不希望撞上好运。现在,我们是整个人类中向未知领域走得最远的人,我们到达了太阳系外,每前进一米,都是一个记录。你肯定希望找不到资源,这样就可以一直向前。
他默然无语。
船长显示屏上,传来了探测器的结果。船长猛地一拍操控台,说,氦-3!这颗行星上布满了蕴含氦-3元素的矿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