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蒙在公园里坐下了。周围的人都是静止的,他像是坐在一座巨大的城市雕像中,一群鸽子悬在他头顶,四周都是散碎的阴影。彼蒙孤孤单单地坐了很久,然后他决定开始走起来。
他的生长还在继续,与其坐在这满布雕塑的城市里飞快衰老,不如去见见世界的其他地方。
彼蒙向东方走去,他从超市里拿了一些食物和几件衣服,穿过一条条街巷。他不停地走,累了就原地休息,太阳始终挂在云层之上。他张嘴大喊,但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声波都被凝固了。
整个世界似乎只有彼蒙一人。他倍感孤独。有一次,他在高速公路上走着,看到一辆轿车停在空中,而前方栏杆外则是悬崖。车里是一家三口,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惊恐。彼蒙蹲在那里研究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这是一场被凝固了的交通事故。彼蒙长久地凝视着他们,最后决定给予帮助。他花了很大力气才把那一家三口从车里搬出来,放到路面上。可他正要离开时,又觉得这样不对,于是又把那三人弄回车里。接着,他用车里的工具,在栏杆那儿修了个弧形轨道,与车轮相接。他推演了很多次,确定当凝固解除时轿车会沿着弧轨再次回到路面上,然后他才离开。
他继续行走。他走出了城市,在旷野中踽踽独行。有时候他会碰到下雨的天气,雨水在空中悬浮着,枝状闪电如卧龙般盘在云上。他走过去,水汽会渗进他衣服。这对他来说并不是很好的体验。因为没有风,一旦布料被打湿了就不会再干,他只有再去寻找合身的衣服。
就这样,彼蒙不断地走着。太阳被他甩在西边,在地平线处半隐办现,他转头回望,灰色的光线笼罩视野。他知道,自己走到了世界的黄昏。
在一处广场,彼蒙看到一幅奇异的场景‐‐一个少女坐在喷泉池的石阶上,手里拿着冰激凌,脸上绽开了灿烂而幸福的笑容;而她面前,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老人定定地看着少女。黄昏的光线披在这两人身上。
彼蒙看了几眼,然后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一只手按到了彼蒙肩上。
彼蒙吓了一跳,顺着肩上的枯瘦的手,他看到了那个老人。
从这时起,彼蒙知道这个世界上得这种病的不止他一个人。
&ldo;这是时间滞缓症,&rdo;老人拿着树枝在地上写道,&ldo;发病的时候,时间会在我们身上停滞。别人的一秒钟,是我们的几十年,甚至一生。&rdo;
&ldo;换句话说,就是在那一秒,我们比别人快了无数倍?&rdo;彼蒙沉默地望着眼前的老人。
&ldo;是的。&rdo;
彼蒙挠挠头,他只有十岁,但外表看上已经接近三十。在二十年的凝固时间里,他阅读过许多书籍,于是不解地写道:&ldo;那是什么让我们速度变快的?这需要很大的能量。&rdo;
&ldo;我不知道。我研究过很长时间。你知道,时间是我们最不在乎的东西。但我一无所获,没有哪本文献里记载着相关病例。&rdo;老人一笔一画地写着,偶尔他会抬起头去看一旁的少女,&ldo;不过我猜是时间的流力在推动我们。&rdo;
彼蒙停下了。他不懂这些东西,但能见到同病相怜的人总是让他高兴的。他继续写道:&ldo;那你现在多大?&rdo;
&ldo;你是问生理年龄吗?我想我快七十了。&rdo;
彼蒙指了指一旁的少女,&ldo;那她是你的孙女吧‐‐不,&rdo;彼蒙想到老人也患了时间滞缓症,&ldo;是你的女儿吧?&rdo;
老人顿了顿,把树枝扔开,转身望着绽放灿烂笑颜的少女。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动。
于是,彼蒙暂停了他的流浪行程,在广场里陪着老人。这里没有天气变化,他们睡在长椅上也不会觉得寒凉。有时候他们会聊很多,有时候他们会结伴出去,在人群周围的地方默默伫立观看。但老人一直不肯离开这个广场。
老人越来越老,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什么都是雾蒙蒙的。虽然世界被凝固了,但老人的时间一直在流淌,他的身躯迅速老朽。彼蒙忧伤地看着老人愈发佝偻的身躯,但他无能为力。
在凝固的时光中,老人迎来了他的死亡。在生命的最后一瞬,老人固执地望着广场的方向,直到他的身体变得僵硬。老人死后,凝固作用降临了,他像所有其他人一样被固定。彼蒙把他放在空中,然后牵着他的手,让他在半空中拖行。
埋葬时,彼蒙从老人的口袋里找到了一张相片,上面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女孩的灿烂笑脸彼蒙很熟悉。他立刻认出她就是广场上那个拿着冰激凌的少女,于是他仔细去看照片上的男孩,他依稀看到了老人的影子。
你生命中有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你觉得他会永远陪伴着你,而他也愿意这样做,但前一秒他还在你身侧,下一秒就蒸发在时间里,再不复现。
但是他会凝望着你,在你察觉不到的时间中,直到白发苍苍。
彼蒙坐在老人坟前,哀伤地想着。
当彼蒙长成中年人模样时,他到了南半球。此刻,阳光照不到这里,整个半球都沉浸在浓郁的黑暗中。
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彼蒙犹豫了。如果继续前行,将意味着他要长久地在黑暗中摸索,他不喜欢黑暗。但这份犹豫没有持续多久,与对黑暗的恐惧比起来,他更加害怕原路返回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