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没有汇演,飞碟缓缓投下一个箱子,落在铁皮老师面前。它似乎在发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打开箱,拿出里面的糖果。以往的糖果是红色的,但这次是白糖果。铁皮老师给每个人分了一颗,它的动作极其缓慢,仿若凝滞。
这是神的恩赐,吃下它,你们将离开这荒废的土地,到达天堂。铁皮老师磕磕绊绊地说,现在,它就是进入天国之门的钥匙,打开它吧。
于是,孩子们都把糖果送进嘴里。阿萝闭上眼睛,轻声念道,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祢的名为圣,愿祢的国降临,愿祢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祢的,直到永远。阿门!
念完后,阿萝对我凄然一笑,抬手准备把糖果放进嘴里。
等等!
这一声暴喝,如惊雷般滚过全场,少数没吃糖果的孩子都惊愕地看着铁皮老师。它从来温声细语,但现在,它的胸腔里似有浓云卷积、惊涛翻涌。
它几步便飞奔而至,喘息着问阿萝,你、你怎么会念这段祷言?见鬼,见鬼见鬼!你看过《圣经》吗?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走到铁皮老师窗下时,也曾听到它念诵过这段话。原来这段话出自我送给阿萝的那本书。
阿萝&ldo;嗯&rdo;了一声,说,是的,我很喜欢它,父。
你说什么?你刚才叫我什么?
父。
你叫错人了,你们的父行在天上,在飞碟里!铁皮老师突然变得气急败坏,大声吼道,而我,是一个机器人!
对我们来说,您养育了我们,您就是父,父亲,我……
阿萝没说完,铁皮老师猛地甩手一巴掌,啪,她脸上顿时红了半边。铁皮老师暴躁地骂着,给我闭嘴!见鬼,你们地球人都是猪猡,我只是饲养员,叫我父亲?那样我岂不是也成了你们这种低级碳基生物了!
哗,铁皮老师身上冒出一阵火花,黑色液体也顺着破损的部件流出来。它停滞了一秒,然后上前扶起阿萝,温柔地看着她,说,对不起……放心,我请求祂们放过你们这一批。
它的眼睛亮起红光,有规律地闪烁。它在和飞碟里的人通话。几分钟后,它呆呆低下头,说,祂们驳回了……
飞碟下蓝光荧惑,前方的孩子们被反重力拖曳着上升,进入飞碟内部。我低声说,父亲,再见了,希望下一批孩子能让你开心起来。
铁皮老师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似乎不胜夜风寒凉。我仰起头,把糖果放进嘴里,这时,它猛然将手指插进双眼,一阵火花从它瞳孔中溅出。下一秒,我和阿萝被它抱住,往场外狂奔。其他孩子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呆立在原地,被逐渐扩大的反重力光束笼罩了。
我伏在铁皮老师肩头,咳出了糖果。周围光影纷乱,风声簌簌。在模糊的视线里,我看到了阿萝。我们挨得如此之近,以至于我能听到她的呼吸。我再次闻到了她发梢的香味。
那香味钻进我的鼻腔里,从此,一住好多年。
&ldo;所以你们就这么逃出来了吗?&rdo;坐在我对面的小女孩儿晃着脑袋,问。
&ldo;嗯。&rdo;已有些晚了,西天垂着一块融化的黄金,风渐渐吹起来。我决定快点结束这个故事,&ldo;防护罩的发生装置埋在中心广场下面,铁皮老师砸坏了它,带着我和阿萝跑了出来。&rdo;
&ldo;那现在怎么只有你一个人?&rdo;
&ldo;铁皮老师和阿萝……都死了。&rdo;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说得简洁,&ldo;铁皮老师的忧郁症,就是源于多年来内心的自责,但它的芯片又被外星人掌控。它的心和芯在做斗争,但最终输的还是心,为了不伤害我们,它先伤害了自己。它自毁了,当着我和阿萝的面。&rdo;
&ldo;那阿萝呢?&rdo;
&ldo;我和她逃亡了很长一段时间。铁皮老师临死前给我们留下了屏蔽器,外星人找不到我们,我以为这一辈子可以跟她这么过下去。但二十三岁那年,她决定去找外星人,她想让外星人和人类和平共处。我说这太天真了,就像人类不会平等对待家畜一样。她说她知道,但这是唯一的办法,如果我们不做什么,等我们死了,人类就没有希望了,不会再有第二个愿意帮孩子们的铁皮老师了。我劝不住她……&rdo;
小女孩知趣地点点头,没问后面的事情。但我脑子里再次回忆起那个画面‐‐阿萝亲吻我的额头,慢慢走到空地上,关闭了屏蔽器。几乎在同一瞬间,飞碟出现在她头顶,她举起手,大声喊:&ldo;我想跟你们谈‐‐&rdo;回应这声呼喊的,是喷吐的高温粒子束,阿萝以及她周围五米的土地,全部被焚成飞灰。
&ldo;从那以后,我决定完成阿萝的遗志。我满世界游弋,寻找城市,讲出我的故事。&rdo;我缓缓说,&ldo;结束了,我的故事讲完了。&rdo;
&ldo;怎么说呢,你讲的事情跟我的生活确实很像,城里也全都是小孩子,也被一个机器人照看着,但我还是觉得太离奇了。&rdo;女孩咬着指头,笑笑,&ldo;毕竟我还只有九岁嘛,等我长大些了,说不定会相信。&rdo;
&ldo;我也没有希望你立刻相信,时间会让你找到答案的。&rdo;我掏出一个自制的定位仪,抛给她,&ldo;但如果你相信了,就找一只鸽子,把这个玩意儿系在鸽腿上。鸽子会找到我,我就会找到你,给予你帮助。&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