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过了很久,阿萝轻声说。
我被她的伤感愁绪传染了,感到了一阵悲哀。以前发现这层罩子时,我也很好奇,想看外面的世界。那里会不会也有很多个城市,里面满是孩子?我找男孩子们帮忙,用砖头砸,用火烧,什么都试过了,罩子却纹丝不动。男孩们都抱怨,说城里这么大,玩也玩不够,出去干吗?连刘凯都不帮我。后来他们三十几个人都走了,只剩我拼命用锹挖土,想从地下穿过去。但当我挖了一个洞后,才发现防护罩连土地都能穿透。当时已经很晚了,我在黑夜里哇哇大哭,边哭边穿过废墟回家。
我甩甩头,说,走吧,很晚了。
我们往回走,天太黑了,阿萝跌倒了好几次,扭伤了脚。我背着她,像是背着一片叶子。我的后脖子感觉到了她均匀的呼吸,如同潮汐涨落。她睡着了,但愿我干瘦的背部不会让她落枕。
我走了很久,惊恐地发现迷路了,道路在黑夜里是另一番面孔。更糟糕的是,一只老虎嗅到了我们的气息,当我察觉到时,它已经跟在我身后了,喉间发出低低的咆哮。
这座城荒废了这么久,不仅被植物侵占,也成了动物的乐园。刘凯以前曾无意中推开一间写字楼的办公间的门,结果里面顿时一片惊乱,十几只鹿仓皇奔出。我还见过成群结队的野牛在城里游荡。
我吓坏了,耸动肩膀把阿萝叫醒。我缓缓后退,抵住了一面墙,让阿萝爬上去。阿萝踩着我的肩膀,蹲在了墙上。她伸出手,说,我拉你上来。
我刚伸手,老虎猛然前肢低伏,做出跃起攻击的姿势。我吓得几乎要跌倒,颤抖道,不,不行了……你赶紧跑,找个房间躲起来,关上门,老虎就打不开……我、我房间的墙里面,藏了一个盒子,是我挣来的糖果,上次没被搜走,就交给你了。还有,我一直很……
我的遗言还没交代完,一道人影突然跳出来,拦在了我前面。老虎咆哮一声,四野震动,那人影丝毫不惧,反倒上前一步。老虎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收起獠牙,慢慢退回了黑暗深处。
人影转过来,说,以后不要这么晚出来了。
是铁皮老师!
它把阿萝抱下来,背在肩上,然后拉着我的手。它的金属皮肤很凉,但握在手里,时间久了也能感到温暖。夜依然深沉,却不再危险。夜风停住了,像是一群疲倦的羔羊,在某个角落里蜷缩而眠。
我们走吧。铁皮老师说。
于是,在漆黑的夜里,这个干瘦沉默又带着忧郁的机器人,背着阿萝,牵着我,在长长的荒芜的路上行走。
后来,我无数次在夜里回忆起这幅画面,心里便会涌起温暖,有了能够面对天亮的勇气。
4
刘凯告诉我,他喜欢上阿萝了。
我不以为然,说,所有人都喜欢阿萝。
这次不同,我以前看到阿萝,满脑子都是下流思想,想着她不穿衣服的样子,想看看是不是跟我梦里面的一样。但现在,我会自卑,会觉得自己脸上有东西,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我心里一动,小心翼翼地问,呃,这种自卑,就是喜欢吗?
当然是啊,铁皮老师不是说过吗,这是典型的青春期心理,是内心喜欢的外在映射。
我恍然点头。
所以,我决定了,我要追求阿萝。刘凯郑重地说。
刘凯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到大,他做任何事我都支持他。但现在,听到他的决定,我却一阵慌乱,犹豫了很久,说,她……你不要追她,她不适合你。
为什么啊?
我一急,脱口而出道,呃,因为、因为她不好看。
放屁,她不好看,那城里就没人能看了!刘凯瞪了我一眼,说,再说了,我是那种只看长相的人吗?
还有‐‐她的胸太小。
刘凯愣了愣,低头思索了半天说,这倒是麻烦……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我的手也不大。
话已至此,我只得答应,问,那我要怎么帮你?
这事不能急。你是她的同桌,就先替我了解她的喜好,并且经常提到我,把我的形象塑造得光辉灿烂。然后我在合适的时候隆重出场,一举拿下阿萝。
本来经过那一晚,我和阿萝的关系已经很好,但被刘凯横插一杠,又变得别扭起来。我在心底很抵触帮刘凯说话。我见过有人恋爱,就是大手哥和月亮妹,整天腻在一起,动作亲密。我无法想象阿萝和刘凯也这样。这种情绪,如果你不能理解的话,就想象两只看上了同一根骨头的狗吧。
但刘凯显然是一条比较不要脸的狗,整天缠着我,不得已,我只得跟他说了阿萝的喜好。我说,阿萝每天都是一个样子,把头发梳在背后,是那种柔顺的马尾,垂下来像是一种植物。她按时上课按时回家,作业工整,坐姿端正,连呼吸都均匀平稳,简直比铁皮老师更像个机器人。
说着,我又想起了那晚,阿萝对着黑暗中的防护罩流泪的模样。这模样无比鲜明,与她白天表现出来的,是两个不能重叠的形象。为什么它们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呢?我常常对此迷惑不已。
接着说啊,别愣着。
她不是很聪明,有些题目我和你都能做出来,她却不能。但她肯下苦功,回家后整晚钻研,所以考试结果,还是她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