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一睁眼看见窗外外面的阳光十分刺眼,她拉着韩朔出门逛逛,好像阳光能晒散阴霾。韩朔看上去心情也不错,陪着她到处乱走。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总归是没人认识他们的。阳光很烫,海风从她的袖口灌进来,又热又凉快。“你最近在写什么?”她随口问道。“之前写了《曲水》,总感到不尽兴,有话没说完,写得不到位。”“所以呢?”“所以我把它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最后决定再重新写一篇,单独写谢灵运。”她听着听着,突然停下脚步,因为她瞅见脚边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差点踩到。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停下,只是继续说着:“谢灵运最后卷入谋反阴谋之中而被处死。这样一位写着山水诗的人,死于政治斗争,真是有些讽刺。所谓纵情山水,也是一种贪念。想把天地都装进眼底的心情,与想把权力尽握在手中的欲望,是不是有着共同的本质,都执着于名相。心随境转,境随缘变,山水之乐也就变成权力之欲了。”她心想,写山水田园诗怎么了,写写寄情山水的诗歌就能表明作者淡泊名利,不恋权势么,六朝人的那些山水篇章有时候是迎合时俗,甚至是用于谄媚权贵的投名状。人嘛最会伪装了,说什么文品见人品,文如其人的,还真不一定,太想当然了。十四、方华梅宣弯腰蹲下来,看着脚边蜷着身子晒太阳的一只奶牛猫,试探地摸了摸它的头,它不但没有躲避抗拒,还伸着脖子迎着她的手掌贴上来,她的手心感到软酥酥,柔顺顺的,手感真好。猫猫晒太阳的时候大概心情大好,先把肚皮烤热乎一点,再斜躺着烤一烤后背。烤着烤着就困了,这里的太阳舒舒服服的,比暖气都热乎多了。这只奶牛猫干干净净的,身材丰满,应该不是流浪猫,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韩朔见她没怎么在听,也蹲下来笑道:“小宣,你不会忘记明天我们就该走了吧。”她一边摸猫,一边恍然大悟般看着他。还真忘了,总觉得时间还早,好像也没玩什么,文章也没写出来多少。韩朔也蹲下来摸了摸奶牛猫蓬松的毛,结果刚一碰到,奶牛猫就嫌弃地从他手下逃窜了。他表示遗憾,然后突然没来由地问她:“你知不知道方华?”梅宣也很可惜他把猫吓走了,但听见方华的名字,愣了一下,闷闷地说:“方华啊,知道啊,圈内有名的学者,研究北宋财政史的。”他点点头,“方华她曾经也是我老师。我要去看望她,你陪我去行不行?”“方华居然和你也有关系,当真是没想到。”她瞪大眼睛,惊讶地说。梅宣对于方华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这位方老师年纪大了,但退休返聘,笔耕不辍,仍活跃在学界。没想到韩朔也与历史学圈内知名人物熟识,这正是认识方华的机会,能亲眼见见她也是很好的。于是她一口答应。到天色渐暗的时候,梅宣收拾了不多的行装,坐在地上背靠沙发,随手打开一部伯格曼的电影,投影在墙上看。伯格曼最负盛名的作品之一《犹在镜中》,却不是导演本人最喜欢的。他在自传里只对这部电影提及寥寥。作者本人和观众还是有着不小的距离的,虽然前者创作的和后者欣赏到的是同一个作品,他们却对其产生了大相径庭的感受,依托这部作品创造了并不完全相同的两个世界。大受人追捧的作品和作者本人最喜爱的通常不是同一个。《犹在镜中》故事发生的地点也在一个海岛。伯格曼说本来下定了决心要在奥克尼群岛拍摄,但偶然之中却相中了法罗岛。在一个黄昏之中,四个人从海水的波浪里登上这个岛。四个人分别是父亲,女儿,儿子,女儿的丈夫。这样说好像父亲大卫是主角。但女主角凯琳才是故事的核心吧。那么应该这么说,四个人分别是凯伦,凯伦的父亲,凯伦的弟弟,凯伦的丈夫。要是她第一次看,她肯定会这样瞎编一段评价:对于凯伦来说,父亲兄弟丈夫这三者概括了与其构成亲密关系的男性角色的可能和以女性为主体的异性间亲密关系的典型形态。他们三者的角色时而重叠,甚至错位,对凯伦的情感由各不相同归于同一的爱。丈夫马丁好像木然的局外人,父亲大卫和凯伦画圈为牢的痛苦和逃避,弟弟米纳斯激烈纠结之后得到缓和,神性和上帝之爱主题由连结的人际中生发并演绎。要是第二遍看,肯定是记录金句:“亲眼目睹自己的困惑还要尝试去理解太可怕了”,“我们用圆圈把自己圈起来,把不符合我们游戏规则的东西通通排斥在外,每一次圆圈被现实打破,游戏就变得无比荒谬,毫无意义”……